金军的撤退如同他们到来时一样,发动得突然。哪怕这些金军带着辎重和掳掠的人口,行军速度快不起来,可也不是此时这个中央军事组织已近乎溃灭的大宋能够拦截得了的了。
完颜宗翰所领西路军,据说是直接向北,返回太原。他们在汇同完颜娄室所部偏师之后,再往云内诸州去。
而从河北路北归的东路军六万余人,则向着燕云之地逶迤而行。光是从白马津渡河便浩浩荡荡持续了三天方才全军过尽。阵容煊赫、人马嘶鸣,保持着足够的从容不迫。便是周围活跃的义军,前几日那场大规模出击失败之后也都偃旗息鼓,只红着眼看着这些金人好整以暇地退去,却不敢轻易出击。
顾渊自然也在围观的众多队伍之中。
这几日,胜捷军大队大队的轻骑,几乎就缀在金军大队猥集的渡口外一箭之遥的地方呼啸往来,那些骑军就如同是眼冒着绿光的狼一样,只待金军稍有露出破绽便想扑上去咬下一块肉下来。
可完颜宗望,包括完颜宗弼也无愧是当世名将。这最后的渡河撤退做得一丝不苟,就连断后之军也是完颜宗弼领着一千步战甲士亲自压阵,这个猛安一看便是东路军中压箱底的队伍,人人手中拿的是一色的制式长兵!面对宋军挑衅也是面沉如水,如同一具精密的战争机器。
他们一直到金军全军渡过河后方才北撤,全程强弓硬弩戒备,阵列森然,硬是没再给顾渊半分机会。
完颜宗弼似乎是前几日和顾渊的骂战输了一场,知道自己骂不过那位长着条毒舌的顾节度,临行前还颇为愤恨地看了那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顾渊一眼,方才上船离去。他留下了一个北地汉人守在渡口处,举着一面没有字号的旗子,看上去竟是特地留下的军使……..
胜捷军诸将,带着一个指挥压上,其余各队展开戒备。赵璎珞眼见着顾渊有意上前,更是横枪将他拦下。虽然这几日她几乎懒得理他,这时候却还是谨慎地说了一句:“小心有诈。”
顾渊看了看横在身前的长枪,又看了看赵璎珞,微微一笑:“黄河上下游二十里均被我军斥候控制,他们还能耍出什么手段?放心吧,我瞧着,不过是想学古之名将,附庸风雅而已!”
接着他又回首,环顾跟着自己而来的诸将,语气中难免带上了几分轻松:“总算是把这大群的灾星给送过河了——走……看看去!看看他们完颜家又给咱们留了什么念想!”
然后也不管诸将态度,竟然自己控马,灵巧地向侧面横骑一步,便向着那大军过尽的渡口而去。
身后诸将,自赵璎珞以下,也只能无奈跟随——这位顾节度,这些日子马术是越来越精纯,可这性子却也越来越飞扬跋扈了些……
……
“顾侯爷……”
金军留下的汉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模样,穿着件青衫,说得也是燕京那边口音,显然是认得出顾渊的。
他远远地便拱手行礼,与这位战场上声名鹊起的宋军节度使也不多言,很是有些倨傲地递来一封信笺,淡淡地说道:“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亲笔手书,望顾侯爷亲启……”
“呵?消息挺灵通啊,都知道我封侯了?你们这位二太子该不会是觉得我抢了他看上的女人,打算要回去吧……”顾渊也不与他一个使者客气那么多,连马都未曾下,嘴上一面嘟囔着,以免就在马背上撕开信封。
只见纸上仅有寥寥数语,可字迹苍劲雄浑,自有一番鞭笞天下的名将气度:
“佛曰‘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将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一腔孤勇,可敬可叹、亦可悲。然,逆天而行,何其不智?望将军思之、慎之……”
这封信写的含混,不过措辞还算温和,绝口不提胜捷军抢走茂德帝姬的事情,甚至还委婉地流露出名将间的惺惺相惜之意。不说别的,光是这份气度就让顾渊也忍不住赞叹一声。
作为一位理论上读过圣贤书的大宋文臣,照理说他顾渊也该回一封有理有力有节的手书。可偏偏他一个穿越者,毛笔字写得实在上不得台面,甚至就连繁体字都写不太全,拿过去只怕是徒增笑料。
万般无奈之下,他看了看身后诸将,韩、刘这种西军出来的军将,这方面的造诣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而岳飞……他满怀希望地看了看这位年轻骁将,却见他干脆往后躲了去。似乎是不想做这替他捉刀的事情。
最后,顾渊只得把目光落在赵璎珞身上,试探着问了一声:“赵殿帅……”
却没料到那位帝姬想也没想就点头:“好!”
“啊?”
“我说,好!我替顾侯爷代笔!写这封战书!”
赵璎珞似乎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瞥了他一眼,言辞之间,斩钉截铁。
那位使节见状也不多言。他留在这里,原本就准备好了纸笔,当即托在木盘中呈上,可赵璎珞却翻身下马,只接过一支蘸了墨的小狼毫,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从自己战袍上撕下一块布条,铺在马鞍之上。
她看向顾渊,声音里不知为何,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顾侯爷想与金国二太子回些什么?”
顾渊见状,也苦笑着翻身下马,看了看这位帝姬,又看了看黄河河面上,逐渐远去的金军,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居然道出一首《鹧鸪天》,也不知是他何时所作。
词曰: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感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敢将万字平戎策,换得山河日月明。
而后他也不多解释,只待赵璎珞奋笔书完,便将这布条又交回到那送信汉人的手中,冷冷地道:“告诉你家二太子,此首词为顾渊所作,顺德帝姬所书。渊感念二太子相念,只愿二太子保重身子,撑到来日与渊会猎燕云。”
那使节当然听得懂顾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先是一愣,不过似乎也觉得自己与这些宋人无甚话说,于是只拿女真话嘟哝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踏上岸边小舟,飞也似地向北岸复命去了。
……
黄河南岸、白马津旁。
眼见着女真大队兵马终于渡河而北,大队胜捷军轻骑随着他们的领军节度,亦如来时一样从黄河之滨离开。
他们都知道在女真人的兵锋之下,仅凭三千骑军不可能守住黄河,可他们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将再度回到这里、跨过这里,剑指让大宋魂牵梦绕了百年的燕云、剑指燕云之后,女真膻腥之地!
那些对大宋来说如同末世洪流般的女真大军,就在他们眼前尽数北归。
他们将在凉爽北地渡过炎炎盛夏,等待冬日再度南下,掠夺、或是干脆征服南朝的花花世界。
三千胜捷骑军发动起来,再一次于中原大地上做出长距离奔袭,在整个天下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出现在陈桥驿外,一时之间汴京震动、扬州朝野更是震动!
宋建炎元年四月初一。
这残破大宋如今唯一的大规模骑兵集团兵临汴京陈桥门!三千三百轻重骑军在城门之前列阵排开,人马肃穆。
东风轻拂,卷涌起这些骑军长槊上的缎带,让如林军阵似一抹红色波涛荡漾起来。
注:原作辛弃疾《鹧鸪天》,这首词是他晚年闲居瓢泉时,碰到客人和他谈起建立功名的事,引起他回想从青年到晚年的经历而作的,创作时间约在宋宁宗庆元六年(1200)。最后一句有所改动。原句为: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比较心灰意冷。
这里上阙正好对应淮水奔袭。最后改为山河日月明,是要与完颜宗望下战书的意思。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