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落下后,围拢四处的宋军点起火把,军阵之中响起阵阵牧笛之声。那些调子凄凉婉转,听上去是燕地常见的曲调。只是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胜捷军依然保持着阵列,只不过已经让士卒轮流原地坐下休息。而在阵前,那五台炮石车还在将点燃的马粪抛向金兵营寨——打到这个时候,周遭能够搜拢过来当做弹药的东西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而对面金兵更是没有什么力气叫骂。
其实在日落时分,契丹骑军还是聚集了小队轻骑出营突袭,百人规模的骑军小队怪叫着就冲了上来,他们几乎冲到了那些攻城器械之前,却不料被忽然杀出的胜捷军轻骑截住,双方在黑暗中对撞在一起,而后金兵又一次灵巧地回转,根本没有给这些彪悍的胜捷军追杀的机会。
而后,耶律马五所部就垂头丧气地蹲在营中,丧失了所有的攻击意愿,只是硬挺着挨打。
其实,这些零落的远程攻势能够对营寨造成的伤亡着实有限,那些火球划过夜空,缓缓坠入营中,而金兵甲士便冲上去,用沙土将火苗压灭。偶尔有些倒霉的营寨被点燃,他们索性也不费力气,只是将那些燃烧的火簇围住,看着那火烧尽。
只是,营寨外那些熟悉的曲调响起来,伴着夜风拂过荒草的涛声,还有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给这春日夜色之中的契丹和北地汉儿门,带来了一丝没来由的伤感。进而引起越来越多低声议论。
“哪里来的笛声?让他们停下,这等时候吹这些东西作甚,扰我军心!”
耶律马五在自己帐中握笔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滴墨滴在纸上化开,打断了耶律马五的奋笔疾书。
他的笔下是一封措辞恭谨的求援信,只是写这些其实也不过是自我安慰,他可不大相信,那完颜家的亲贵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收获颇丰的南征,会为了拯救自己这支归附之军,再度南下。
而且他这不足两个万户,轻兵冒进,补给断绝,根本不可能支撑到他的女真主子过来救他!
对于战局他其实已经非常清醒不抱有什么太大指望——除非他弃军而逃,只带着麾下三个猛安轻骑突围,或许还能跑掉。可那也意味着他这名契丹一族降金的代表,在金帝国体系之内政治生命走到终结。
这样的结局,他耶律马五又怎么能够甘心。
一员亲卫掀开帘幕进来,拱手以对:“禀都监,非是我军士卒……是宋军……”
“宋军……宋军?”耶律马五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而后仰面苦笑三声,长叹一声道“先是尸毒马粪、再是四面辽音——顾渊、顾渊,怪不得汴京不战而降,怪不得济南莫名失守!若论心机攻防,当世诸将怕是无人出其右!”
“那都监,我们怎么办?可要让全军堵上耳朵?”他的亲卫甲士不明所以,愣愣地问了一句。
“堵上耳朵?你能堵得上自己的,可堵得上这全军上下两万将士的思乡之切!”这位契丹降将站起来拍了拍手,索性也掀起帘子走出营帐。他看着那缓缓撕破夜空的金色弹道,摇了摇头,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我们……”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明日佛晓,收拢咱们契丹本部骑军……从北面冲出去!宋军几方加起来我看也不过三万之数,就算加上些民夫辅兵也不过五万!我就不信他顾渊能时时刻刻将所有生路给堵死!”
而自己亲卫这时候不知是犯了什么病,居然愣愣地指着那些营中列阵的北地汉儿军,还有渤海女真甲士问道:“可都监——咱们的步军怎么办?若是只带三千轻骑回去,丧师失地,又该如何与那完颜一家子交代?”
这一句话将耶律马五问得愣在了当场,他一直等到一颗巨大的火球砸落营中,引起一片惊呼方才开口:..
“完颜宗望面前需要去请罪的只有我一人。宗望是女真智将,知道如今还需笼络住咱们契丹一族,最多将我问罪,必不会牵连到各位儿郎们头上。”耶律马五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你出去吧,将那三个骑军猛安领过来见我,记住务必不要让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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