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阵中央,立在帅旗下的完颜宗弼自然也听见右翼军阵中爆发出的巨大喊杀声,可他却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场恼人的雨势几乎隔绝了他对于左右两军的控制,激战的战场之上传令也变成了一种效率极低的通讯手段,他只能通过声音和旌旗大略判断战局走向……
好在,一切仍在他算计之中!
宋军抵抗不可谓不激烈,但在这位大金冉冉升起的将星将两个合扎猛安还有一千铁浮屠全部投入几乎成为泥潭的战场后,一切的抵抗都已经毫无意义。
他看着自己带过来的皇室亲军势如破竹,看着一直以来被他雪藏阵后的铁浮屠化作惊涛骇浪!当面那支宋军,在鏖战了两个时辰、损失了大量基干老卒之后就如被打断脊梁一样,已经显露出败像,这时候只要再轻轻一触,那已摇摇欲坠的战线便会全面溃散!
完颜宗弼见此,也是毫不犹豫便下了决断:“举旗!向前!跟某压上去!压垮那顾渊!”
随着他的军令,三百一直簇拥着他的亲军甲士再度动了起来,跟在铁浮屠厚重的阵列之后,向着不远处宋军那面血色帅旗而去!
可他们刚刚向前走了还没有二十步,就遇上了忽然从乱哄哄向前阵势之中钻出来的赤盏!这矮壮的女真万户刚刚也在第一阵上厮杀,这时候甲胄残破,满身都是血污。
“四太子……四太子且住!”他好不容易挤到帅旗下寻到完颜宗弼,却只觉立不住脚,被这些甲士裹挟着,一边踉跄向前,一边急切进言道,“——不能再这么攻了!当面宋军败而未溃,咱们中军深入,左右却迟迟不见踪影——这仗的味道我总是闻着不对!怕是宋人有什么奸计在等着咱们,不可不防啊!”
完颜宗弼被他如此提醒,方才惊觉,可他却没有停下来,依然一面走,一面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还是稍缓攻势,等两翼攻上来,拉平战线缓缓而进!以咱们女真儿郎的勇武,难道还怕碾不碎当面这些宋人?”
赤盏说得斩钉截铁,可完颜宗弼先是闭口沉吟半晌,看了看士气昂然的队伍,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顾渊帅旗,终于一把扯过那特意跑来提醒自己的万户笑道:“赤盏!某知道你的策略没错!可你看那面帅旗——顾渊就在那里、宋军的魂就在那里!只要打掉了顾渊,这宋人刚刚凝出的这口气便散了!某早就说过,这一战不为别的,只要顾渊!”
他说着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很是豪迈地大笑三声,凛然道:“再说——你看看咱们这些儿郎甲士!当此一世,谁还能拦得住他们!”
赤盏随着他所指,向前望去,此时的中军大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他所辖那一个万户在第一轮的突击之中损失颇重,这时候拼命地向两翼挤压,为最为精锐的中军三千重甲战兵争取足够的展开空间。而那两个合扎猛安还有四太子最为倚重的铁浮屠步战甲士,此时正争先恐后地从一个撕开的破口之中冲击宋军帅旗!
这战阵眼看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只要能拿下顾渊那最后一点亲卫,只怕不只这场京东之战,就是宋金战争也将宣告结束!
他看罢也迟疑着点了点头:“那某便随四太子,打碎宋人这最后的脊梁!”
金军阵势在三千精锐重甲兵的带动之下滚滚而前!可当面宋军防守却具有惊人的韧性!
大规模的冲击没能破开宋军那条摇摇欲坠的阵线,金军锋线上的基层军将也在迅速做出调度,他们呼喝自己麾下,排成更为密集的阵势,以求获取更大的冲击动量。可原本展开的阵列却不知不觉之间反而被挤压起来!
除锋线上的甲士还在不死不休地砍杀,越来越多的人只能随着挤在一起的人浪盲目涌动,根本看不清周围战况!
可阵势在向前徐进,他们在高昂的士气与击破胜捷军主力的巨大诱惑之下也一往无前!
……
顾渊挥刀振血,在亲卫甲士遮护之下退回阵中粗重地喘息着。秋雨带来的森然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倒是难得地神思清明起来。
刚刚金军已换上铁浮屠甲士冲阵——那些下了马的重装骑兵同样也是移动的铁塔,带着沛莫能御的冲击动能几乎撕开了他的防线!
他见状也没有半分犹豫,带着自己亲卫——一整个指挥的步人甲战兵果决地发动侧击,与那些铁浮屠搅做一团。
他那柄精良的佩刀拿这些铁疙瘩没什么办法,只能是跟在亲卫后面寻得空隙,尝试着从扎甲缝隙中刺杀,不过哪怕如此,看着他这样一军主帅上阵搏杀,作陷阵之战,也让周遭宋军甲士士气大振!
所以——哪怕帅旗再次后退、哪怕整个中军阵线已经单薄到了极限!他们却还是在勉励维持着坚韧的防线。
当面金军自然也都是打老了仗的女真一族精华,见状也知这一轮冲锋也就这么回事,再怎么使力也不可能达成突破,于是才放缓了攻势,让这位顾节度有机会退入阵中喘息一番。
此时,他的脑袋已经烧得头痛欲略,如果不是在这等战阵中,知道全军都在指望着自己,他怕是早就栽倒地上,囫囵睡上一觉,管他周遭洪水滔天。
在一片喊杀声中,他捂着头,茫然地环顾四周战阵——
梁山军的阵线已经单薄无匹,有些地方不过还剩下三两层甲士阵列。模糊的视线中,那些宋军袍泽就如同是一道狭长堤坝,在女真甲士组成的黑色浪潮面前,绝望地抵抗着……破阵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列阵在侧后的岳飞所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那个位置,看起来是已经寻得了战机,骤然发动起来。湿软的泥地掩去了大队骑军奔涌的声响,让他甚至都不知胜捷军主力轻骑被带到了哪里去,可他相信岳飞这等名将,必不负他!
而他带来那一千亲军,拼到此时此地也已是剑断甲残!
最后三百多步人甲士在他旗下围成一个圆阵,大盾在前,长枪在后,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刚刚有大约一个谋克的合扎猛安从他们阵后突入,将这支精锐与主力大军分割开来——可转眼之间,那破阵而入的百余铁浮屠又被他的亲军还有周遭的梁山军甲士给反包围起来,一片呼喝咒骂之后,将那些铁浮屠硬是在女真人的注视之下屠戮了个干净!
可人力毕竟有尽时……
铁浮屠与合扎猛安两支强军的夹击之下,他们这些步人甲士也在飞快地消耗着。
“节度……再退一退吧!”周围扶着他的参议见状,紧张地劝道。
“退?”顾渊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推开那员参议——长刀在冷雨中扬起雪亮的光,这位年轻的节度用尽全身气力向着周遭大吼:“宋土虽大,我们却是无路可退!杭州顾渊今日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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