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德帝姬话音未落,却相当于代表天家对这位叛将下了最后判决。
顾渊犹豫一下,终是将高举的长刀狠狠挥下。
摧偏军原本就以弓弩擅长,这等距离根本不可能射失。细雨之中,一片弓弦响动的声响,刘正彦本能地挥枪荡开两矢,可乱箭齐发之下,他又如何有幸免可能?
十几枝铁矢尖啸穿透他的甲胄,这魁梧地汉子被乱矢射中、连连后退,可他却也没有惨叫一声——哪怕痛得倒抽凉气,再也站立不住跪在地上,也兀自紧紧攥着手中长枪,支撑自己不至倒下。
最后弥留之际,他只是盯着顾渊,呢喃低语,每说一句话都会有大股大股的血从口中涌出来:“顾节度……我不是叛贼!
我只是不想逃了……
我有丹书铁券……
我何错之有……”
顾渊打着火把从他身旁走过,细密的雨落在他们二人甲胄上,将满身血污洗掉,在身子下汇聚成一处小小的血洼。他眼见刘正彦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人,终究是对他应了一声:“糊涂”。而后,他反手执刀,从后颈刺入,给了一个利落的了结。
血水高扬,再次淋了顾渊半身。刘正彦那已失去全部生命力的尸身还瞪着眼,像是在强撑着向他讨一个说法,可顾渊注定不会向他解释清楚了……
这位年轻的节度带着半身血污,手执血刃,拾阶而上。
火把昏黄的光在细雨中明灭不定,照在他身上,让他的面孔时而沉稳坚毅,时而又狰狞可怖。
寝殿之中,赵福金见此,横剑挡在门口,不确定地道:“顾节度——”
而茂德帝姬身后,赵构这时方才像是从惊变中回过魂一般,也试探着唤了他一声:“顾……顾卿……”
顾渊没有答话,他一直走到寝殿门槛前方才止步,咧嘴一笑,朝着面前这对天家姐弟单膝下跪,朗声说:“臣顾渊——救驾来迟,以至圣驾受惊,百死莫赎!今临安之乱首恶苗傅已被擒获!刘正彦业已伏诛!然,临安变乱未止,臣请奉官家出行在,宣扶乱军,速平此乱!”
听他如此言说,这位赵官家先是懵了片刻,然后出乎意料地从床上滚下来,瘫坐地上,又连滚带爬地向门边爬来,嚎啕痛哭道:“顾卿——顾卿!无愧朕之腰胆!朕日夜翘首相盼勤王大军,原本以为会是秦、汪二位相公带兵来救,亦或者十九姐领淮水御营南返平叛……却不料竟是顾卿不辞劳苦,自京东回返!朕已不知顾卿这是第几次为国靖难……请顾卿稍安,待朕好好筹谋,定与顾卿一场与国同休的富贵!”
赵构说得情真意切,对于之前十二道金牌、抗命不遵好似是从未发生一般,只字不提。他一把攥住顾渊的手,却只觉那上冰冷粘稠,定睛一看,竟全是黑红的血。他为之一惊,跌坐回去,一时无言。
而顾渊却趁此机会,沉声再度开口:“臣——恭请官家,随出行在,宣扶临安乱军!”
他的声音盖过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黑夜中回荡,不容置疑。
……
建炎元年十月二十七,京东、西两路宣扶使顾渊以一千奇兵潜入临安,擒苗傅、斩刘正彦,奉赵构出巡四壁,赦叛军万人,平镇兵乱。
……
临安城中一夜变乱,火光四起,自然是惊动了城西官道上屯兵不前的秦桧等人。
这位大宋宰相当即唤醒汪伯彦,而后逼着杨沂中深夜行险进军。可杨沂中毕竟是知兵之人,眼见城中喊杀之声不绝,可城中诸门紧闭,他们又缺乏攻城器具,也不敢贸然做扑城之战,只能勒兵于城外静待局势发展……
待到天明,细雨渐止,晨光初现,吕颐浩那老狐狸也带着两千兵赶到,两方在城北余杭门下合兵一处,看向城头已是一片旌涛似火。
“秦相公、杨统制……这城中究竟是什么情况,城头这些长枪红绸的,看着怎么不像是苗、刘叛军——倒像是、像是……”
吕颐浩捋着自己胡子,像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杨沂中闷声闷气地跟在这群相公们身后,插了一嘴:“像是顾渊的胜捷军……”
“啊,有理!有理!老夫原本也想的是胜捷军!”
“吕相公这可是想错了吧——顾渊拒不奉诏,此时应还在京东路上与金人纠缠一处,如何能这么快便到临安来……”秦桧披着一身甲,头上却还带着大宋文臣常戴的幞头,显得多少有些不伦不类,“我瞧着,这多半是苗刘乱军内讧,自相残杀,只不过听着这城中动静,该是已经分出了个结果……”
他冲着吕颐浩拱了拱手,满面客气的态度,却掩不住言语间的轻慢。
哪知对方人老成精,对这种言辞机锋根本不以为意,同样拱手回道:“啊……秦相公所言,亦有道理!
不过既然昨夜城中有变,便说明苗刘乱军被我勤王之师震慑,已然不稳!咱们勤王大军屯兵城下,他们总该有个什么领头的人在城头探查一番……届时,不妨秦相公便上前,晓以大意,若能说动这些乱军主动放下兵刃请降,也不失为一件千古佳话!”
“老狐狸!”
秦桧听了,忍不住暗骂一句。吕颐浩这话,无非是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若是真胆略上前劝降也便罢了,可显然自己心底那点胆量已被这老狐狸掐得死死的!能披个甲站在此处指挥大军对他来说已是极限,哪里会上前劝降去!可他却也不好就这样偃旗息鼓地退下来。
万般无奈下,虽是硬着头皮,却还得答得中气十足:
“吕相公所言极是!我等勤王大军汇聚城下,当是以顺击逆,安有不胜之理?秦某这便安排杨沂中将那守城贼将喊出来,到时吕相公与我携手而前,这勤王大军在后,定可说服乱军,倒戈来归!”
不过就在此时,只听得杨沂中那武夫又插进话来:“两位相公……怕是不需要我再去将贼将喊出来,喏……那余杭门自己开了。”
“啊?什么?”秦桧惊讶地回头张望,只见余杭门果然正被缓缓推开,而后是两列雄健甲士开路,中间护持一人身披红色大袍,带着黑色幞头,骑在匹白马之上——不是他们心念念的那位赵官家还能是何人?
至于那位赵官家左右,则分别跟着二人,茂德帝姬大家自然都是认识的,这位帝姬似乎没有受到兵乱什么影响,还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样子,只不过此番手中似乎拿了柄剑;而剩下一员年轻战将,却是满身威风煞气,他秦桧虽然没有见过,可这时猜也猜得出来,这定是官家那位腰胆顾渊无疑了……
看着他那骑在马上昂首睥睨,视自己面前这些勤王军将相公如无物的模样,这位秦相公如何还不知昨夜那场兵乱是怎么回事?只是谁能想到,那十二道金牌都没有唤回来的顾节度竟会忽然出现在此,轻易便平了苗刘之乱不说,还让他辛苦多日,又是调兵勤王、又是传檄天下的筹谋化作一场空!
想到这,这秦相公禁不住捶胸顿足,只得在心底咬牙切齿:“顾渊——如何会是顾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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