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偏帐之中堪称洗礼式的动员之后,这些宋军之中的高级军将又被顾渊拉到西湖边的一处演武场上观摩新军之间的对抗操演——这可不是宣和年间那种表演意义远大于实质的操演,完全是实战出发,不做太多限制的军阵对抗。
顾渊有意从韩、岳两位将主手下随机抽出一个指挥的兵马,围绕着一处低矮的小坡地展开争夺——双方除了装备的是无头木箭、木刀和白蜡杆子之外其余一切都不做规则限制,总之是要让两位指挥使各凭本事,将对方压下坡地便是胜利。
这些兵马都是今年招募来的新兵,领军的指挥使也都是从底层一点点积累军功升上来的,有着天然的傲气。更兼韩世忠与岳飞二人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较着劲,要争一争这顾渊之下第一将的位置。因而手下沙场碰面,几乎立刻就变得火星四溅起来!
只见红色与青色的旗帜混杂在一起,上千男儿列好阵势,将手中那些面对重扎甲毫无杀伤力的木制兵器向着彼此用尽全力劈砍捅刺。
交锋一瞬,木屑纷飞!喊杀之声——震彻天宇!
“真虎狼之师也!”营中观战的将台之上,呂颐浩终于没有忍住,还是开口叹了这么一句。
他这位相公,在靖康之后的动荡中,也算是见识过战事军阵,虽然一贯总是给人一种面团团的感觉,好像他只想在这个位置里将上上下下处得一团和气,可那也不意味着这老狐狸便真是一个庸臣!这时候如何还看不出来这支新军的成色!
李纲瞥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更多的却是忧虑:“是啊……顾枢相手中胜捷军和京东路退下来的京东诸军历经青州大战,原本已是我朝一等一的强军。他矢志北伐、收拾旧山河,这我都没话说……怕只怕,他复此河山之后,挟此威势,若想再进一步……吕相公,到时候,你我这两个老家伙,又该如何自处?”
呂颐浩见他有此一问,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吭声。
“看什么……老夫自始至终都是宋臣!”李纲躲开他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
“这我自然是信李相公的……只是,李相公当年被官家罢相,后来好像还是顾渊拉着你回到朝中、将你安到了如今这位置上,你与顾渊,在我这等外人眼中可是一体的,便是我肯信你是宋臣——他秦尚书可能信?汪龙图可能信?还有那位行在中终日煌煌的赵官家——可能信?”呂颐浩说着,忍不住就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伯纪兄,只怕倒是便是你想罢相而去,全你一生忠义,以这位顾枢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你也会身不由己!与其说这样,倒还不如就跟着这些蒸蒸日上的年轻人——顾渊算得精明,知道自己政治力量单薄、知道自己麾下这些年轻军将就好比草原上的野马——他是需你这么一员重臣,做那个勒住他们的缰绳!”
呂颐浩这一番话,说得隐含笑意,可却算得上是难得的推心置腹!
“缰绳么?”李纲一愣,刚想说什么,却只听得高地那边又忽而爆发出震天嘶吼,却是执红旗的一方,正成功地形成中央突破,将青旗一方的阵势从中分割开来!而他还想与呂颐浩分说些什么,却只见那位吕相公已经转过头去,捋着自己胡子,装作无事般与他笑道:“李相公觉的,顾枢相练出的这新军,比之金军如何?”
……
“若是叫宋军如此下去再放任咱们子弟如此堕落下去,三年之后,我军面对宋军将再无半分优势——挞懒,某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盘算,可如今顾渊已大权在握,开始着手整肃兵马。他治军的手段咱们都见识过,大宋富庶又远超我朝!若是给他时日,他真拉出三四十万青州城下那般强军,你便是回复了些军力,又待如何!时间年岁,可没站在咱们大金一边!”
千里之外的燕京城中,金军高层就在当年辽天祚帝最后议政的大殿之内,此时却一个个没有半点喜色。
南面细作与那些首鼠两端的宋人文武正将源源不断的谍报送往北方,最后汇聚在这些金军将帅面前。
虽然金军西路军与东路军的矛盾几乎已是完全公开化,可他们多少还保留了些部族时代的遗风。尤其是想南下灭宋这等大事,终归还是要凑在一起议一议的。
大殿之中,一员青年勋贵正戴着顶貂帽,拿着一叠文书,厉声疾呼!可奇怪的是,他周围,金将分列两面,虽然都死死盯着他打量,却无人应和一声。
那大殿之中,犹自大声疾呼的金人正是完颜宗弼——这位大金四太子完颜宗弼自北返燕云后手中军权便被完颜挞懒夺走,可这恰恰又让他与完颜宗翰达成了某种政治上的默契。今日这殿前军议,原本是完颜挞懒以所部在上次南下时损失颇重,尚需时日恢复为由,拒绝在春日南下对宋用兵,却没想到同属自己东路军一系的兀术居然就这么跳了出来,说得自己跟宋军奸细一般!
为此,完颜挞懒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而看着这两位东路军人物居然公开闹起矛盾,分属不同派系的金军军将们也是大眼瞪小眼地只想着看热闹,却从没有人认真去想,那完颜宗弼在顾渊手里已经吃了两次亏,他所说的恐怕并非危言耸听!
而眼见着这位四太子被架在大殿中间尴尬地下不来台,还是完颜希尹站出来打了打圆场。
他算是粘罕一系中智囊一般人物,许是故意想给完颜挞懒难看,此时慢条斯理地从一种军将间走出来,学着宋人那些文臣儒生模样,先是清了清嗓子方才悠悠说道:“四太子所言极有道理!宋人未被我们一击而灭,今日正缓过气来。只是我军连年征战,此时人困马乏,士卒疲敝,也需要休养生息。不若今春,我们也稍微收敛攻势,补充新兵入各部兵马,以待秋日膘肥马壮,再度南下,灭了那顾渊的狼子野心!”
他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看了看一旁神色不善的完颜挞懒,又瞧了瞧完颜宗弼,忽而冷冷地笑了笑,“——当然,二位将军皆是咱们宗室之中的青年英锐,若是等不到今年秋天,收拾停当后南下征伐顾渊,老夫与粘罕这边也是没有半点异议——我们自回太原去,为二位堵住大宋那支西军,静候二位阵前捷报!”
“阵前捷报?”听到这里,完颜挞懒再忍不住,跳了出来,“希尹!别以为某不知道你那些歪心思!顾渊手里至少有堪战兵马不下五万,还有收编宋军三四万人,今年新拉起来的兵马也是这个数,诓我们南下去啃这硬骨头,你们却在西面只捡着那有气无力的西军蹂躏,当我们是傻的么!”
可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完颜银术可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说要南下的是你们的人,这时候不敢南下的又是你们,原来所谓的女真青年英锐,便是这般水准,怪不得淮水、青州,一而再、再而三惨白而归……”
“银术可,你还好意思!奔袭几乎是一座空城的建康打不下来,最后被宋军在淮水堵住,逼得粘罕不得不拿金银财货来赎!这也当真是我女真族中,头一份‘功劳’!”
“你……!”
看着大殿之中又一次不可避免地陷入仿佛无休止的争吵,完颜宗翰与完颜宗弼皆是无力地对视一眼,进而苦笑着摇摇头。
——宋军正重获新生,这是他们都能直觉到的事情。可金军却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堕落着……新的时代正在到来,可他们却生平第一次去思考,女真一族是否已不再是新时代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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