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泪满襟（4）

伴随着一股涌动的血气，他扫视当面诸军，终于深吸一口气，声音之中仿佛带着刀剑出鞘的钢铁颤音！

“昔靖康劫难，神州天倾，幸有我汉家儿郎，舍身赴死，战于河北京东、战于京畿江淮；战于崇山峻岭、江河湖网——终成今日空前大胜！

然，金瓯残缺依然、山河破碎依然！国难当前，我辈只能奋不顾身！”

他说着，目光一凛，忽然转身，向着万胜门上遥遥望去：“今日点兵，一，为祭奠死国袍泽；二，为誓师北伐！战亡兄弟英灵不远，我顾渊在此立誓——必复此山河，不死不休！”

他这一席话说完，在场诸军，先是一时沉默，然后爆发出更加巨大的呼喊！

韩世忠就在他的身后，这员昔日随他一起冲杀出来的战将听到此时居然也忍不住激荡心绪，扯着那破铜锣似的嗓子，率先嘶吼起来：“——顾相威武！大宋万胜！”

而后，是校阅诸军、是周遭聚集于此的十余万军民在齐声山呼：“顾相威武，大宋万胜！”

这样的声音掀起怒海狂涛般的声浪，让万胜门上的赵官家只觉自己有如海啸之中的一叶孤舟。

他先站起来，看着周围众臣：

李纲此时已是老泪纵横，仰天长叹，说不出话来；赵鼎这员刚直之臣，一身戎装甲胄，紧握着拳站在墙边，语无伦次地吼着：“何人试手，能补天裂？何人试手，挽此天倾！”

秦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周遭一切都被山呼海啸遮盖住，而同样的，也再没有人能听到这位官家的声音了。到了最后，城下欢呼连城一片，听在他的耳中，居然全变成——

“顾相……万岁！”

……

这个时候的顾渊自然是不会再去理会这些，他不惜背上跋扈之臣的名义，除了向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示威之外，更多地还是想用这般恣意妄为，以这样的山呼海啸，洞穿隔绝生死的帷幕，让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袍泽听到、看到！并且告诉他们——所有牺牲，终得报偿！

“宋军威武！大宋——万胜！”

他举着刀，只觉得眼泪毫无知觉，却已满衣襟！

不自觉间，他望向身侧，只见那位与自己并肩从汴京那个夜晚杀出的帝姬这个时候也已激动得难以自已——她没有带兜鍪，身着与那一夜一样的火红衣甲，清丽的面庞同样满面泪痕！

二人的目光，就在这欢呼的海潮中交汇一瞬，又相互错开，而后投入到周遭更加狂热的欢呼中去。

一切都如同是场带着狂醉与侠气的幻梦，昔日状元唱名的金明池畔，有宋以来第一次，为这些上阵厮杀的英雄儿郎敞开怀抱。

片刻之后，热络的气氛终于影响到了万胜门城头那些朝中重臣，他们开始还收束着喃喃自语，或者还在诟病这位顾枢相和他麾下虎狼的跋扈之举。可渐渐的、渐渐的，他们似乎也被这样的狂热所影响，开始不自觉地卷入到这场庆祝胜利的洪流中去！

“——宋军威武！大宋——万胜！”

……

整个汴京，在这一瞬间，仿佛陷入了疯狂！

顾渊一马当先，亲举着自己的战旗穿越万胜门。

他的身后，跟着赵璎珞、跟着韩世忠、岳飞、刘锜，跟着这个帝国此时大半闪耀的年轻将星们！

他们骑在雄健的骏马上，排成整齐的横队，穿越万胜门，而后沿着御道穿城而过。被焚烧成一片焦土的街巷之中，也挤满了聚集在这城市周遭的流民们。赵鼎尽力着人搜罗了些布帛，制作了些彩带。..

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其中多半都是京畿士民，此时此刻，更是泣不成声，只知道疯狂挥动手臂，摇动手中彩带。

哪怕他们曾经的家园已经焚尽，他们却还是难得疯狂地向着那支得胜之师扯开嗓子大声欢呼，不为别的，只为了那支军队、那个人带给他们的——希望！

而顾渊，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汴京城下逆军一战的样子，岁月和权力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刻下太多痕迹，只是相比那时的轻佻狂悖，如今的顾枢相多了几分沉稳气度。

那些年轻得惊人的名将们追随在他的马后，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甲胄遮不住的英锐目光，他们策马紧紧地跟在这位顾相的马后，让人们相信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年轻人便会为他冲杀，哪怕对手是神佛妖魔！

在这些军将之后，便是一排排如铁塔般行进的重甲骑军，这些顾渊手中最为精锐的兵马一直以来都只存在于大多数人的口口相传之中，这一次却是大大方方地摆上了台面，让大宋臣民也看到，他们这个貌似孱弱的国家也能养出不亚于金国铁浮屠的雄壮骑军——那些重骑，全身覆甲，腋下夹着长度惊人的马槊，斜指苍天。他们在汴京城外直接冲垮了银术可的抵抗，抵定胜局，功不可没！

跟在他们的马后，是以完颜撒离喝为首的被俘金军高层军将——总共二十四人，他们被剥去了甲胄，反绑着手，在这冰天雪地中只穿一件褴褛单衣，低着头耻辱地行进着。

再往后，便是如今宋军的中坚——矢落如雨的摧偏军、壁立千仞的神策军、还有锐胜、天策、神武、捧日、控鹤，这些军号有些承继自昔日汴京禁军精华的上四军，有些则是建炎之后新立，但经此一战无一例外被赋予了军魂！

那些精悍甲士，他们的面甲全都掀了起来，兜鍪之下是一张张精悍的脸孔。最前几排全部是指挥使和都头级别的基层军将，他们傲然昂首，手中则倒持着一面面缴获的金军战旗。

那些旗帜上面满是破洞血迹，有些还带着军将的姓氏，有些只剩下残破一角，它们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摆动着，似乎在向这座城池垂首认负，诉说自己悲惨的失败。

在阅兵队伍抵达梁门之下开始转向南时，这些基层军将，将手中金军旗帜抛在那道不落的城门之下，就像是丢弃一堆垃圾。欢呼的士民们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两名指挥使打扮的军将出列，将猛火油罐砸在其上，而后掷出火把，将这些旗帜付之一炬……

这骤然腾起的火焰让人们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这些见识过东京梦华、又历经过神州陆沉的人们，在这复仇之火面前情绪燃烧到了极处，顾渊带给他们这场空前的胜利，让他们、让这个苦难国家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了最疯狂的释放。

半是灰烬的城池里，狂喜、欢呼声响彻天穹，泪水与彩带在那些宋军甲士们经过的路上飞舞。还有年轻些的女子大着胆子冲入行进中的雄壮军列里，将自己信物塞到那些精悍宋军甲士的手中！

——汴京，这座万城之城，正以她最凄惨的姿态迎来了最光辉的瞬间！

而大宋，这令无数人扼腕叹息的沉沦历史，似乎也在这一刻不可阻挡地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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