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粘罕!开门——粘罕!”
天色才只蒙蒙亮,雨势比夜里稍微小了一点。
黄龙府内,一处森然的府邸门口,女真东路军大将完颜宗弼拎着自己的佩刀,疯狂地砸着那厚重的府门。
他虽然带了二十多名亲兵,却全部被远远喝退。而这些甲士,也谨慎地负刀执弓,背靠着背向着外围警戒……
深秋这场连绵雨势带来的寒意如同一条阴冷的蛇,顺着甲胄钻入进来,让他只觉身子忍不住地打颤。而比这更让他觉得寒意彻骨的,是昨夜那场血腥的刺杀——那样的杀戮,明显不是刺客的手段,而是一场典型的战场伏击!
昨日半夜死在城门货栈处的不是别人,正是女真东路军重将,完颜娄室之子,完颜活女!
那位战场上极其勇毅的年轻虎将,居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身上扎着三根破甲重箭,坐骑也被砍断了腿。致命伤是从后颈贯入的刀伤,几乎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也让那很是悍勇的年轻虎将被干净利落地了结在雨水和泥泞里。
完颜宗弼负责着黄龙府卫戍,自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个人。只不过待听到刀兵相交的城门兵赶来时,货栈周遭早已空无一人,满地人马尸首,横七竖八,只剩下被雨水不断冲刷的血……
他当即下令紧锁城门,全城搜捕刺客。
——只是那些所谓刺客,明显藏得极深。一夜喧嚣之后,他自然一无所获。而一无所获,意味着他手中甚至连一个可以让某些人用来发泄怒火的靶子都没有了……
作为女真年轻一代里少有的智谋之将,他几乎是当即反应过来,定是南朝已向他们动手,想要搅浑大金刚刚稳定的朝局!
此时的金国,刚刚从汴京惨败带来的连锁危局中恢复过来,朝堂之上,被褫夺了兵权的粘罕在皇帝的支持下与挞懒分庭抗礼,勉强恢复到昔日东、西两强并立的情势。军事上,从渤海、燕云征募补充的新军源源不断地向着太原开进,至少让娄室手兵马看上去规模庞大,威慑着当面大宋西军与岳飞诸部不敢轻举妄动。
大金东、西两部,虽然暗地里龌龊不断,可至少表面上还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平衡。
只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将随着活女的惨死而被改变……
完颜宗弼在雨中等了许久,那道门终于被打开,门扉之后是一员身材魁梧的老人。他自己撑着伞,甚至连刀都没有带,独自一人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人自然是完颜宗翰,虽然无权无职,却依然是东路军的掌舵之人,也是如今他唯一的指望。
二人隔着洞开的门扉冷冷地对视一眼。
“活女死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完颜宗弼开口解释,“——不是我们!”
“某知道。”完颜宗翰苦笑一声,还是没有半分让开去路,放他入内的打算。“事发之后,陛下就已遣人传信,甚至还单独嘱咐一句,叫某不要轻举妄动。可,某一介败军之将,连兀术你都没能查清楚的事情,某又能轻动什么呢……”
他的声音沉缓,听不出喜怒,可以完颜宗弼对他的了解,那话里定然蕴藏着巨大的不满和愤怒。他连忙开口,继续解释:“粘罕——定得信某!如今南面宋人咄咄逼人,咱们可不能再自乱阵脚!”
“自乱?怕是早在斡离不死的时候,咱们便已然是自乱了阵脚……”完颜宗翰听他这般说,忍不住地嗤笑了两声,“——兀术这么急匆匆地过来,便只是为了与某说这些么?如是这样,便回去吧……事情某已经知晓,活女没死在战场上,称得上窝囊,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拔刀与他复仇么,事到如今,却连个复仇的靶子都没有……”
“靶子?”完颜宗弼听着这话一怔,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是在自嘲,还是讽刺。
“是啊……靶子——那些年轻些的蠢货还好,以某的威望暂时还压得住;只是娄室……娄室性子暴烈,他若听闻自己儿子死在黄龙府,某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兀术你要做什么,还得尽快……”
他说完,摇摇头,便上前要去合上门扉。
“粘罕!”完颜宗弼一把撑住那门,“活女的死定然与宋人脱不了干系,给某时间,定给你一个交代!而娄室那边,万望粘罕出面安抚!这等时候,若是咱们自相残杀起来,岂不是让南面顾渊看了笑话!”
“知道了……”完颜宗翰疲惫地挥了挥手,看似是想要结束这场已失了意义的谈话,可转身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其实兀术……这半年,咱们虽在朝堂摩擦颇多,可某信你、还有挞懒——你们身上多少还是有些阿骨打老皇帝的英雄血脉,当不至使出这样下作手段。
只是,某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这消息,怕是已然传开,娄室会以为是你们动的手、希尹会以为是你们动的手——怕是就连皇帝陛下都会觉得你们绝非清白无辜!你想要抓到凶手,自证清白,可就算你能抓到……便能证明自己清白无辜么……有些时候,人们可是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那所谓的‘真相’看起来有多么的荒谬!”
“粘罕!”完颜宗弼刚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又被完颜宗翰举起手打断了。
这位女真曾经的柱石之臣,这个时候只如同一头伤痕累累的老虎。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年轻的宗室重将,目光混沌:“自某……自某汴京丧败,朝中局势便已如干柴!你敢说——你们之中,没人存了想要吞掉娄室剩下那点残军的心思?
——还有你们那边,那些蠢货,居然还幸灾乐祸某等的惨败,以为换做自己便能大胜一场?
可笑——当真可笑!须知大宋已不是当年那个富庶又软弱的国度!也不可能是供咱们驰骋的猎场。而咱们却依然是当年那样部族般的女真……甚至还不若当年!
兀术,你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年轻的一人,若不是对上了顾渊,你原本该有充分的时间成为我大金的柱石!
只是可惜啊,南面那位比你还要英锐一些,运气也好上那么一些……”
他说着顿了一下,忽然死死盯着完颜宗弼,沉声道:“兀术,咱们今后也不必私下见面,有劝服我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样应付娄室的报复。火星已然溅落,咱们现在能等待的,便是它究竟能烧出多么滔天的火海……还有你,该怎样在火海中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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