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五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黄河的坚冰方才消融未久,位于西线,已明显处于某种战略进攻态势的宋军岳飞部便开始向着陕州进行大规模的攻势集结。
黄河之上几处渡口,船舶往来、人马喧腾,七日不绝。
好笑的是,顾渊这边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着礼部写了两封颇为正式的书信。
一封给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信上言辞恳切,甚至还加盖了国玺以及他的私人印信,只言宋军此举只是考虑商路重开,怕盗匪横行,故而大军借着春日展开“剿匪演习”——他甚至还热情建议,金军也可遣一军前来,参与这等所谓“演习”之中,以便加强两军了解互信,防止前线将领对局势的误判云云……
那文章写得辞藻华丽,一会儿“我本无意逐鹿,奈何苍生苦楚……”,一会儿又要与这位只在白马津遥遥见过一面的大金皇帝“欲买桂花同载酒……”
看得完颜吴乞买气得将国书摔到地上,暴喝一声:“竖子欺人太甚!”.
只是斯时斯境,这位早已被手下两支强军明争暗斗折腾得心力憔悴的大金皇帝却已然没有向南边拔剑的心思,盛怒之后,还是交代下去,捏着鼻子写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回信——
无非推脱自己政务繁忙,无暇相会,念及顾侯白马津畔英姿,甚是相念,只盼能早日从这俗务中抽身,再与顾侯同舟共游海上……
至于所谓“联合军演”,女真大军自是不敢轻动。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拒绝这美意,打算派一员重将,带一支使团前往观摩……
至于顾渊发出的另一封书信,自然是递给他在北方金国的“挚交好友”——大金梁王殿下完颜宗弼的!
那封信的字迹虽算不上多好,可比之此前战阵之中那潦草如狗刨一样的笔触自是强了不少。一笔一划也都能写对,显然南面那位不善文墨的侯爷,在这停战的一年时间里还是有所修养精进的。唯有文字本身还是如当年那样朴实直接,只道:“兀术兄,我和娄室的事情你不要管……去年应下之事定然办到。”
而据说完颜宗弼展开这封信笺,好似触到烧红的木炭那般猛然抽手。可,却根本是躲也躲不掉了……
这封信语焉不详、欲言又止,当然是顾渊那厮玩弄的反间计!算不上什么高明策略,甚至有些愚蠢和刻意。
但胜就胜在持之以恒!
尤其如今金国朝局已如将喷的火山,莫说是他们东、西两军那些愈演愈烈的龌龊,就算是吴乞买那张宝座之下,涌动的怕也早已不再是暗流,而是岩浆!
这等情况之下,仅此一封南来信笺的只言片语,怕就能兵不血刃,要了这位顾侯爷的“北国挚友、伯牙子期”的性命!
思来想去,完颜宗弼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周围条条通路似乎都被这封轻薄的信笺给堵死。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将那信笺带上,并且拉上完颜昌、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这些巨头,到完颜吴乞买的行宫之中,指天誓日,自证清白……
“兀术,何苦如此……真以为某如南面那三个活宝圣人一样,谁忠谁奸、谁是能臣、谁是废物也识不得了么?如今国家多事,我族人才凋敝,正当用人之际,某当然不至听了点谗言,便去自断臂膀,某与兀术,仍有厚望焉!”
完颜吴乞买强撑着说完这番话语,而后便又坐回到座位上。可他的这番勉励,却并没起到想象中的效果。
非但完颜宗弼仍在地上长跪不起,站在一旁的三名宗室重臣,更是神色复杂,
这位女真帝国的皇帝以逼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只见粘罕如一头老去的猛虎,带着满身满心的累累伤痕,将头深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神色……
希尹则学着宋人那般模样,穿一席紫色长袍,行军打仗时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也被束于冠内,就如他如今收敛起曾经的脾气,开始学着用心机和谋略算计自己的对手,并且治理这个国家。
挞懒倒依然是当年那副模样,一身女真人的服饰发饰,可这一整年的承平,他虽还算勤于治军,却难保不沉湎在南方传过来的那些享乐花样之中,如今眼瞧着肚子已经发福起来,脸上也没了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反倒是面色红润,看起来身子将养得不错……只不知,若是再度临阵,这样的军将,可还能为他这个皇帝往复冲杀十余阵不退?
这些人中,似乎只有兀术还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在眼里多了许多阴鸷沉郁的神色而已……
“起来吧……”完颜吴乞买叹了口气,看向一言不发的粘罕与希尹,“你们也说句话,要不咱们梁王怕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的……”
可,哪怕他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回答他的却仍然只有沉默。就连挞懒都立在原地,没有出声替兀术分辩的意思……
“怎么?诸位莫不是觉得,堂堂大金四太子,当年被阿骨打老皇帝带在自己战马上临阵的子孙,如今会投了宋吧……”吴乞买恶狠狠地瞪了希尹一眼,可后者依然沉默着。
不过,在他这位一国之君这等威逼之下,一旁的粘罕总算是动了一动,重重地叹了口气:“兀术虽然心思多……说他与顾渊沆瀣一气,某是不信的。至于这封信,不过是顾渊发来恶心咱们的,抓着这一点不放,对如今局势又能有几分用处?”
他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给希尹与挞懒听的。
这个时候,无论完颜吴乞买还是粘罕,其实又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大殿之内,怕是就有一半的人想要借着这个由头,至少是在政治上治这位大金新一代中最年轻的将星于死地!
他们久居高位,当然算得明白,这位梁王殿下自白马和议后威权日重,且在东、西两军之间起到某种微妙的平衡,已然是如今这暗流汹涌的大金柱石之臣!
完颜挞懒将他视作对自己的威胁,完颜希尹则只是单纯地想要打压东路军势!
于是这如今大金朝廷最高层,才会出现如此吊诡一幕……
沉默片刻,希尹总算开了口:“秦王既如此说,我还有何可疑?”
他冷哼一声,言语之间明显有颇多不满和抱怨:
“——只是四太子此前两次统军与顾渊而战,虽然两次惨败,却皆被顾渊放回!”
“……白马津前,那侯爷与四太子如此亲近,和议达成如此轻松,简直是送给你的功劳!”
“便是我等还信兀术你是大金将星,不相疑,可四太子所作所为,却如何叫咱们女真上下十几万勇士信服!”
希尹一句逼似一句,看样子并没有任何想要松口的意思。
到了最后,一直没有吭声的兀术终于开口,冷冷打量着他,问了句:“你待如何?”
“如何?你去杀了顾渊!否则叫某等如何信你?”
“希尹!”完颜吴乞买、完颜宗翰几乎同时开口,厉声呵斥。
可长跪于地,兀术却诡异地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活动了一下跪得酸麻的腿单膝跪起,冷冷地道了一声:“好!”
“兀术!”
完颜挞懒这时也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似乎想把这陷入某种程度疯狂的子侄辈人物给压回去。
可他却反而笑得愈发疯狂,站起来,指着完颜希尹的鼻子,先看了看粘罕,继而又看了看皇帝:“不就是顾渊么,某杀给你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