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见到嵬名察哥时,这位西夏名将就站在横山山路的衰草间,望着围拢上来的宋军铁骑,昂然不退。
斯时斯境,他的战马已经倒毙,一身衣甲残破,手中长刀亦是伤痕累累,不知至此又历经了多少厮杀。
有些时候,所谓江山倾覆,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
七日前,青化会战尾声,他与嵬名乾顺提前弃军逃遁,以为至少还能收拢一半以上的精锐。却未曾想,宋军居然置溃散的女真大军不顾,集结起全部骑兵追着他们这不起眼的西夏败军穷追猛打。
那些骇人的重装铁骑和武装到牙齿的骁锐轻骑,几乎是一路咬着他们向北败退的队伍轮番冲杀。
西夏兵马,若说是在自己熟悉的本乡本土作战,还算得力,此番劳师远征,补给全靠后方转运,三天两断,原本就是士气低迷。与女真联军会战,又在宋军铜墙铁壁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最后一点勇武和战心早就已丢到了九霄云外。故而宋人追兵数量虽少,却能轻易将他们碾碎在西北沟壑之中!
——空前溃败之下,所有的计略勇武都没有任何作用,步跋子、擒生军、质子军……一队又一队战功赫赫的兵马在宋军铁流前放下兵刃,伏地请降。最后只剩下皇室禁军汇合了极少数突围而出的铁鹞子,退回到横山山麓。.
可那些宋军,却如影随形,直接闯了进来。
嵬名乾顺此前在横山防线之中留下的那点人马这时根本立不住阵脚,闻风而逃。而远拦子出身的宋军轻骑,一人双马不眠不休地连夜追击,只要发现西夏人在尝试集结兵马,便放出连续的烟火号炮……西夏兵马,稍有集结,便会招来宋军主力骑兵的追剿。直到此时,嵬名家这两兄弟方才意识到,顾渊进行此番会战,根本就不是为了守住延安府或者击败女真,怕是早就存了吞灭西夏的野心!
大宋西军同夏军在横山中对着摸了几十年,此地山川沟壑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正面战场上夏军精华一战丧尽,剩下临时征募起来的部族兵根本就挡不住装备精良的宋军铁骑。
在熟悉地形地势的老斥候们率领之下,大队轻骑就在沟壑山岭间纵横穿插,那些被追击得崩溃的西夏残军已是惊弓之鸟,只要烟火腾起,便一哄而作鸟兽散……
再加上更惊人的传言自西传来——兴庆府已经沦陷,一队宋人骑军截断了西面至横山的联络,让这支残军更是军心不稳,大规模的逃散开始发生。
到了最后,堂堂大白高国的一国之君身边只剩下寥落百余人,即便嵬名察哥如此名将,也再难挽回颓势,在连翻血战之后,被宋军远拦子给堵在一座孤山上。
嵬名乾顺此时似乎也已认命,他索性亮明身份,就在山腰简陋的凉棚中躺下,将自己、乃至他大白高国的命运,拱手交给宋人裁决。可嵬名察哥却依然忠勇地护持着他这近乎失去了一切的皇帝,哪怕宋军越来越多地围拢上来,却拒绝突围求生,固执地将最后一点皇室禁军聚拢身后,封住蜿蜒上山的道路。
……
“嵬名察哥?”
那位刚刚得胜的大宋靖北王策马上前根本没有下马的意思,他毫不顾忌西夏这最后百余残兵的困兽犹斗,纵马迫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党项武士们。
此时的他,眼神间已全是上位者的威严,一声令下,便能驱使十万男儿为之赴死,可即便在这样的威压下,嵬名察哥也未曾稍退。只是瞥了他和他身后翻涌飘扬的那面赤旗,傲然昂首,承认道:“是我!”
“倒是坦荡!”顾渊见此,也笑了笑。
他轻轻催动缰绳,打马上前,在嵬名察哥面前徘徊了两圈。那些狼狈的西夏禁军们只是戒备,此刻他们已没了阵势,也没人敢真的动手。而嵬名察哥本人则一直拄着长刀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还端着他大白高国皇家亲王的架子,像是要等他这位大宋靖北王开价一样。
顾渊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与他客气,忽然勒住战马,带着笑意反问:“知道我是谁么?”
“靖北王——顾渊。”嵬名察哥抬了一下眼,闪了了目光。
“知道是我,便不该来试我的刀锋。”
顾渊还是笑,只是那笑意却森冷如刀。
如今,天下国势盛衰易势,国运被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他不再需要行险奔走,因而也有了闲暇与这些当世枭雄攀谈一二,因自己一念之差,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的对面,嵬名察哥见状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活动了一下站得酸痛的腿脚,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那位年轻的权臣,只觉得相比起他权力和他的功业,他的年纪实在是有些过分的年轻。在他面前,这位西夏名将难免有些英雄气短,沉沉地叹息一声:
“……顾王爷,你说得轻巧!我大白高国偏安一隅,却也知晓顾王爷鹰视狼顾,想要鲸吞四海。若不趁王爷国中有事、且女真尚在之时发兵谋之,难道要等到王爷扫平朝中,击灭女真,到时大军破横山、出河湟,方才来试刀么!”
“嵬名将军看得倒是清楚,”顾渊听到这,顿了一下,扬鞭指着那些残败的西夏禁军,冷笑道,“那今日这般结局又如何说?”
嵬名察哥默默地向身后看了一眼,颇为不服气地叹道:“沙场胜败,兵家常事尔!”
“兵家常事?”
顾渊淡淡地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嵬名察哥,又扫过其后那些西夏甲士。
“将军……还有你那位皇兄该不会还以为,此番大战还若宋夏百年交兵一般,不过是上表纳贡称臣,寻一个名义吧?”他说着,提高了声音,想让半山腰上不肯下来的那西夏皇帝也能听见,“李乾顺!我与耶律大石相约会猎西夏,如今黑水镇燕军司已破!兴、灵二州已在我手!基业已失,何苦再造杀孽!”
可他等了许久,依然无人回话。
横山冬日铅灰色的天空,唯有山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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