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六针心念一动。
距辛家已获罪抄斩快两年过去了,想必皇帝已差不多余怒散尽忘了辛家。虽然去年庚六针带着姐弟二人逃亡至镇北城的时候,遭遇了几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偷袭,但那几个黑衣人都已被自己杀了个干净,搜身的时候发现他们也不像是朝廷的人。
也许……把二小姐送回到大小姐身边,隐匿身份让大小姐庇佑她,也不失一个办法。
镇国大将军在获罪前就已把辛家大小姐许配给了当朝开国侯的世子,据传夫妻二人本就青梅竹马,婚后感情也甚笃,辛大将军虽然满门抄斩,但辛家大小姐辛云澜因已嫁为开国侯府的世子妃,所以躲过一劫。
庚六针打定了主意,就回了扈大娘。收拾好行李后,就带着月离出了城。
等走出了城东门外,远远看到大树下拴了两匹膘肥体壮棕马。庚六针不止心下暗暗感激,他知道兵荒马乱之中,能够弄到这样两匹好马真的不容易,看来玄门子弟无论何时何处都对同门子弟无条件倾囊相助,根本不是讹传。
他刚刚兴奋的飞身上了马,突然想到月离不会骑马,赶紧又翻身下来,想扶月离坐到他身后,把另一匹棕马留下来。
然而月离刚刚只是看了一眼庚六叔是如何上马的,就有样学样也翻身上了马,她身轻如燕,神色如常,骑在马背上拉扯了几下缰绳,那马嘶叫了几声,就十分乖顺的小跑了起来。
庚六针看到月离骑马跑过去的背影,暗暗赞叹了一下,心想此生教了这么一个弟子,也算是无所遗憾了,就又翻身上了马,追了上去。
两人骑马行了百余里,就到了镇北城。路过镇北城外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城门外有许多人围观。原来城外贴了告示,豊朝朝廷将从京城迁都到舜平,黄河以北的地界全部赔给了靺鞨,豊朝子民愿意迁往黄河以南的,可以先自行迁往中州,再安置在光州附近。然而镇北附近的百姓看到此告示后,都纷纷摇头叹气。
从镇北到中州,就是两千余里的路程,这豊朝皇帝显然是已抛弃了北方的子民。
庚六针看到这告示,心中骤然一痛,想起他追随镇国大将军征战了十余载,金戈铁马,浴血奋战,好不容易守住的国土和护住的子民,短短两年间,竟被李氏朝廷弃如敝履。
月离在一旁见庚六叔眼含热泪,面露悲愤之色,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她自小就很少看到父亲,自从六岁开始记事起就知道大哥和二哥也跟着父亲上了战场,二哥在她八岁那年就战死在了朔州一役,她只记得那年家里源源不断得到朝廷的封赏,二哥战死后父亲从镇北返回京城,风尘仆仆的把她和两岁的顺安抱在怀里,用满是伤疤和粗茧的大手抚摩她的头,痛哭流涕。
那一年二哥才只有十六岁。
父子三人拼死才保住了豊朝北方的疆土,然而一切的努力此时都已化为了泡影。
月离咬紧了后槽牙,轻轻拍了拍庚六叔,二人再次上路,改道去舜平。
从镇北到舜平大约要行三千里路,一路时而见到饿殍满地,时而看到流寇杀人放火后留下烧的光秃秃的村庄,二人不敢过多停留,只在庐州和中州各停留了两天,让马匹休息了一下,就继续上路。
二人一路行的飞快,在黄河以北的城池并没有耽搁超过一天,所以从头至尾没有遇到过靺鞨兵马。
进入中州地界,便是豊朝的管辖地了。
二人从中州又骑马到了升州,决定把马匹卖了改乘船只再到舜平。在上船之前,又从船夫口里得知,豊朝现已改国号为阴,据传是皇帝听了华严寺大国师的建议后改的,而舜平城作为新国都,现已改称为西都。
客船在河道上行驶了两天,月离从舷窗向岸边望去,发现两岸楼阁叠叠,四处皆是香火袅袅,听船夫说岸边新建了许多寺庙,从船上能看到众多进香的百姓远远的就伏在寺庙外面,虔诚的跪拜祈祷。
等进入西都界内后,河道变窄,还分了几个岔道,月离看到两岸的亭台多了起来,有叫卖美食的,有吹拉弹唱的,还有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亭台边上,用江南软语唱着小调,那些小调十分婉转惆怅,皆是感怀郎情妾意,伴着微风细雨,四处一片娇音靡靡。
入夜之后,岸边亮起了万盏灯笼,那些亭台上多了许多衣袂翩翩、彩袖招摇的女子,与许多锦衣华服的男子一起饮酒作乐。
月离看到迎面驶来的一个灯火通明、华美瑰丽的大船,船中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搂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正面贴面互相喂酒,她刚要探出身子细看这男子长什么样,庚六叔就一下把舷窗放了下来。
两人在西都城东下了船,月离跟着庚六叔走到了一处人群流动的夜市口。庚六叔掏出了骨笛,悠悠的吹了起来,然而吹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掷铜钱。二人只好收起骨笛,在城东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一晚。
第二天庚六叔又换了个地方吹骨笛,吹了快一个时辰,才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穿着破烂的男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掷了一枚铜钱,又慌慌张张的跑了,二人赶紧跟了上去,只见那人东拐西拐,转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才回头与二人对话。
“二位道友,是玄门六坛的吗?”此人一边问,还一边紧张的四处张望。
庚六叔赶紧作了个拱手礼,回答说是,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怎么称呼道友?”
“我叫蒋五锤,是五坛的子弟。”蒋五锤看起来还是十分紧张。
“此处不宜多留,我带二人去一个地方。”
于是三人又兜兜转转,走到了城东南一个破道观的后面,进了一个小院。
蒋五锤转身关了门,把二人请进了里屋。
待二人坐下,蒋五锤好似才松弛下来,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茶,说道:
“近日这国师法难和尚又下令让一众僧人在西都搜捕玄门子弟,但凡跟玄门沾上边儿的,连其他几个道观的道士都被抓走关了起来。本来我西都玄门子弟有一百多人,现在,唉,死的死,逃得逃,被囚的被囚,现在包括我就只剩下了十来个人还留在城中,就连我玄门五坛的坛主无嗔道人都被抓了去,现在生死未知。”
蒋五锤说罢,哽咽了半天,赶紧又喝了一口茶,才缓了过来。
庚六叔轻轻叹道:
“这大阴朝现在竟然尊佛灭道到了如此地步,我看着一路上全都是寺庙香火,信徒成千上万。”
蒋五锤说:
“几年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法难和尚,深得皇帝的信任,据传他会观星象,说什么荧惑守心,天要降下大厄,没过多久,果然北方大旱,遍地饥荒。于是皇帝开始倚重他,现如今的国号也是听了这个和尚的建议才改成了阴。”
庚六叔想起一路上饿殍遍地,哀鸿遍野,又叹了口气。
一旁的月离突然问:
“蒋五哥,你可知道这开国侯府迁到了城中什么地方?“
蒋五锤惊讶看着眼前作少年打扮的人,原来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又听她问开国侯府的位置,更觉惊奇,他思索了一阵后,张口道:
“听闻开国侯与那些王公贵族一样,都迁入了城西居住。你可与那开国侯府有什么渊源?”
他只当月离也是玄门子弟。
月离没有作答,反而接着问:“那你可知开国侯府的世子妃是不是也一块迁过来了?”
蒋五锤思索了一会儿,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开国侯府的世子妃不是当朝长公主吗?自然是乘船早早就迁到了西都。”
月离和庚六叔都惊了一下,庚六叔接着问:
“我怎听闻那开国侯世子妃乃是先镇国大将军的遗孤啊?”
蒋五锤为难的敲了敲头:
“怎的我也好似听过这么一说,唉,你知我玄门五坛一直都在舜平城,对旧都皇亲国戚的事都不甚了解,那些侯爷王爷们携家带口几月前才迁到了舜平,不,西都,我敢说知道实情的本地人也不多,如果你们真想知道,明天我引你们去城西,你们自己查问去罢。”
月离和庚六叔只能点了点头,三人又继续盘喧了一会儿,蒋五锤又嘱咐了一下大小琐事,就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消失在巷口外。
待到第二日,月离就和庚六叔一起跟着蒋五锤来到了城西,庚六叔为防被京城故人认出,早已蓄起了长须,在进城前还把自己的两边眉毛各剃了一半,看上去与几个月前的样子判若两人。月离则打扮成了男子模样,她的身量比去年庚六叔刚刚寻到她时,竟长高了两寸,看上去比几月前显得更加身姿矫健,秀美挺拔。
二人找到了开国侯府大门,但苦于看到有仆役进进出出,却没办法抓住一个打听,怕人起疑。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婆子出了侧门在门边贴了个招工告示,原来开国侯府新迁到西都不久,府内缺厨房杂役还有看门护院的人手。
月离和庚六叔对视了一下,就敲了敲侧门,婆子探出头来,月离说要应征厨房杂役,庚六叔也在一旁帮声。那婆子放两人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月离,说小丫头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别是什么小户人家娇养的闺女,想来侯府接近贵人,一身娇滴滴的,根本做不了粗使丫鬟的活计。
月离连忙蹲下,捡起起后厨的几根柴火当场用细斧劈了起来,动作利落,婆子扯了下嘴角,从怀了掏了两块碎银子,交给了庚六叔。
庚六叔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月离,月离轻声说:
“待我打探好大姐的消息,便回城东小院找你。”
就转身随着婆子进了内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