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流水欢欢，花落满天。

入流光海七千里的流云山桃花盛开。

此处的桃花终年不谢，奇怪的是这些巨大的桃树只开花却不结果，时间看起来仿佛在这里永远停留在阳春三月。

流云山位于天演山脉最东端十万里处的流光海，附海而拔高，它像是一颗巨大的獠牙斜插在流光海的岸边，又像是一只青鸟艰难地倾斜向上拼命而飞，在天空留下最后的色彩。流云山虽入海七千里，但其真正蔓入海中的山体也只有千里左右，其余部分犹如苍狼啸天剑指东方星空。

一位剑眉星目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遗世独立于流云山的最高处，这里俨然是流云山的崖峰，犹如割裂天空的剑尖锋利无比。

白衣男子轻声叹道：“想不到双眼开合之间又已过去了十载，今年的桃花还似来时那般吗？”

翩翩飞舞的桃花落在了白衣男子的身上，他轻轻捻起一瓣，笑道：“虽是世间一角，也逃不过时间荏苒，纵使没有变化，却还是有着变化。”

男子左手抬起，手指并齐，然后向天际缓缓做了一个横劈的动作，只见远方的千里云海瞬间消散，苍蓝的天空上留下了一道气流滚滚可破星辰的剑气，久久不散。

一道老者的声音悠然传来，“楠华，这十年里你领悟颇深，如今境界又上一层，已是神游境修阶了，不错，不错。”

白衣男子躬身向着北方起礼，很是尊敬道：“师傅，弟子愚钝，自上次破境如今已有三十载，着实惭愧。”

远在不知何处的老者，笑道：“你这般谦虚若是被旁人听到可就不好了，必会让他们的道心深受打击的。”

白衣男子摇头笑道：“师傅，您老可就别笑话我了。”

老者又问道：“小君最近何在？”

男子显得有些心虚，慢吞吞地道：“您说阿君啊，他......”

十年前，楠华和师弟苏君在秋山告别后，楠华便来到了这流云山悟道，苏君则浪迹天涯逍遥四方。

楠华知道师弟苏君心中无法放下那个人，所以不用想便也知道苏君所在何处。

见楠华半天未语，老者的声音突然转怒道：“是不是又去瑶海了？！不好好修行，天天为了一个女子整日饮酒买醉，朽木不可雕也！”

楠华赶忙笑着劝说道：“师傅您别生气，阿君天赋极佳，乃修道天才，他修为神速，如今也已是入了神游境魂阶多年，平日里喝点酒没什么的。”

良久，才传来老者的叹息声，“修士一途太过遥远，先引气再凝血，再到聚星，聚星又需悟五行。进而是化龙境化形期和化神期，再就是飞天境三期，破尘期、凌云期和遁空期。后面便是破极境三阶，破体阶，破心阶和破道阶，然后天一境又是三阶。接下来便是神游境，游地魂灵修凡天七个阶段，其后是九天境，九天境又分为九重，而一重便是一层天呐！”

老者的声音此时又变得沧桑而又沉重道：“自上古仙魔大战后，过了九天境的修士至今未曾出现，而九天境之后是问仙境。问仙，问仙，不问诸事，只为求仙，六道轮回，三界九天。说其是个境界，倒不如说它是个执念，仙凡之别仅在一念之间！而为师修道已有三千年，至今不过是九天七重，更别说问仙境之后那远如极宙的仙境，如禁忌一般不可触之！”

老者的话语沉重而又落寞，让人听之深感哀叹。

老者的声音继续传来道：“如今你不到四百岁便能有如此成就，已是世间罕见，小君虽比你小了一百岁，但他也只是比你那时早十年入了神游境，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如今你二人虽都入了神游境，但你比他高出了四个层次，他能在百年之内突破到神游修阶吗？小君修道天赋虽是极好，但他若是仍旧冥顽不灵不去珍惜，也终将难修正果！”

楠华点头道：“师傅，希望阿君能够早日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过几日我便寻他说说。”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楠华，若是小君如你一般刻苦修行悟道，那我这个老头子也就省去了太多心力了。”

楠华轻声笑道：“师傅，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这是您经常对我们说的，我这种与天地对饮既无聊又无趣的修行，阿君定是不能忍受的，就让他在红尘中修他的道也是不错的。”

老者无奈地感慨道：“大道三千，问仙九天，诸事万物，各有神源。也罢，且随他吧。”

青华山百草峰上，李行之抱回来的婴儿今天刚好是八岁之龄。由于李行之不知辰北准确的生辰是何时，便将其定为每年的五月初九，这一天也是他们师徒相遇的一天。

晨曦慢慢染红了东方的天际，辰北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此时李行之已在药田中忙碌。自从辰北三岁后，便再也没有收到三年以来定期送来的灵兽之奶。

辰北一开始肯定是不适应的，因为三年以来他只吃灵兽之奶，别的东西闻都不闻。之后的七天里灵兽之奶也一直都未送来，李行之便已知晓往后的日子里恐怕也不会再有灵兽之奶了，小北也是时候吃常人之食了。

阿九这三年来在灵兽山进进出出奔波了“许多”次，就像回自己家一般熟路。

由于此前辰北还小，每一次所“寻”来的灵兽奶还能吃好久，可后来随着他年龄增长，食量也越来越大，于是阿九去往灵兽山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这三年对于辰北来说是幸福的，但对于阿九是痛苦的漫长的颜面尽失的。整个灵兽山都知道有一个强大而疯癫且十分美丽的人类女子总是来这里抢夺灵兽之奶，就连那些已经化为人形以为可以躲过一劫的灵兽也难逃她的魔爪，被她强行打回原形，乖乖就范给奶不可，甚至还有一些灵兽准备好自己的奶水等着她来取。

这三年来，灵兽山的灵兽要比阿九更为悲惨，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就连灵兽山之主六尾灵狐颜沧海也被扰的心烦意乱，他的孙女颜灵儿对这个美丽可人的姐姐总是愤愤不平地说道：“霸道姐姐又来抢奶了！”

由于那几天里，辰北哭着叫着要吃灵兽之奶，未曾吃其他任何东西，可到了最后，饥饿的他还是乖乖学着李行之吃着简单的饭菜。

当小辰北吃了第一口时，便被那奇妙的味道所吸引，之后的每一餐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味蕾冲击。

虽是简单的饭菜，但是对于他来说，酸甜苦辣咸的口感和各种奇妙的气味使他开始喜欢上了一日三餐。

今天又是辰北的生辰，他朝着药田中的李行之问道：“师傅，我去安乐峰买点菜，今天你想吃啥？”

李行之转头望向辰北，笑道：“小北，今天是你生辰，只管买你想吃的，帮我多打点酒回来就行了。”

辰北点头应道：“师傅，那就打好一点的酒吧，今天您就别喝那些浑浊的老酒了，听说姚老鬼酿有一种好酒，好像是叫千里香，好多人都喜欢呢！”

李行之笑了笑，“就听小北的。”

自从辰北五岁后，由于李行之每日太忙，他们师徒两个就不能去一些特定的地方吃饭了，而那里有着辰北心心念念的美食，很长时间都不去吃甚是想念。

最后小小的辰北做了个让李行之颇感意外的决定，那就是他要开始学做饭。

一开始辰北是按照书上所述而行，但是味道并不怎么好，虽然李行之夸赞道已是很好了，但他自己知道，确实和那些酒楼饭馆的差远了。

所以，辰北便经常跑去安乐峰上的许多饭馆去求着那些个胖胖大厨教他一些，虽然辰北看着年龄很小，个子也不高，他们都戏笑他上不了灶台拎不起勺，但是辰北不死心，仍是烦着他们教他。

最后看在李行之的面子上，大家也都乐于教他，而且李行之为了鼓励辰北，还亲自让人给他专门打了一个小灶台，供他学习。

令人震惊的是，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辰北便能巧妙调和几十种味道来，做出的菜也是让那些大厨惊掉了下巴，他们不敢相信小小的辰北竟如此厉害，都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往后的日子里，辰北便做着一日三餐，因为李行之的钱都放在屋子里的几个大箱子中，辰北每去买菜打酒，便取上一些。

箱子里放满了琳琅满目的灵珠，数不胜数，各种颜色都有，这要是让阿九看到了定会心动。

这些灵珠正是李行之这些年来给人治病炼丹所得，每一颗灵珠的来源不是非富即贵之人，便是各门各派的修士之辈。

世人都知道青华山的李行之，是个药道天才，医术了得，丹道更是大成，所以这些人都上门前来请他为自己治病或炼丹。李行之平常没有什么开销，多了就是打点酒喝，久而久之，这些灵珠便积攒的越来越多，最后只能把它们都放进木箱中。

虽然李行之给穷人治病不收钱，而且还给那些无家可归之人散发钱财，但仍是多的用不完，妥妥是青华山的大财主。

安乐峰是青华山内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这里有着几条街市，上面绝大多数是卖生活所需的。这里有五六家酒楼饭馆，虽不如山下那些酒楼中有着数不清的美食，但也有着仙家福地的别样感觉。

按理来说仙门圣地中是不会有这些山下的东西，但除了青华山，别处都不曾见。因此，素有弟子向他们的师傅询问道：“为何青华山上会有这些市井街坊？难道修道之人不应该多避凡尘吗？”

而他们的师傅多给出的答复便是：“无论何人，皆出于凡尘，山上之人亦来自山下，总不能太过于出尘，那样的道是不完整的。”

所以，像安乐峰这样的地方，青华山有好几处，它们都交由外门中的一些人来管理。

辰北先是去了卖菜的街市，他买了许多菜，有鲜美的青花鱼、硕大的蓝尾虾、口齿留香的壕灵猪肉，以及朝天青、长须芽和富有灵性的火羽鸡，又买了他师傅李行之平日里爱吃的下酒菜芷兰豆。

那卖酒的正是姚老鬼，看到今日辰北买了他这么多的千里香，笑着问道：“小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你师傅平时可没有让你打这么好的酒的？”

辰北笑道：“我生辰。”

姚老鬼喜声道：“奥，原来如此，确实是个好日子！”

饭桌上，李行之喝着辰北为他买来的千里香，一口入喉，浓烈的酒香瞬间在口腔中散开，滋味浓厚而甘甜，满脸幸福道：“果然是好酒！”

辰北笑道：“既然师傅喜欢喝，那我就今后就天天去打。”

李行之摇头笑道：“美酒虽好，岂非有天天都喝的道理？再好喝的酒最后也会如清水一般无色无味，一段时间喝上一次就刚刚好，此味便都是留恋。”

辰北像是明白了他的话，想了想道：“就像我第一次吃饭一样吧，没有感受过的味道总是让人很着迷！”

李行之笑道：“你这样说也差不多，总之顺意而为，莫要强求，戒贪戒躁，自敛浮心。”说着李行之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丝线编织的手环，上面还坠着一颗海蓝色的珠子，圆润而有光泽，看上一眼便让人很喜欢。

李行之招了招手道：“小北，你过来一下，为师给你带上。”

辰北盯着这颗珠子高兴问道：“师父，这是给我的吗？”

李行之笑道：“它原本就是你的，只不过我今日才把它交还给你，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辰北三岁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师父捡来的，至于师父口中的亲生父母他当时没什么概念，后来跟着师父走南行北多了，才知道所有人都是有父亲和母亲的。

辰北知道那些有着父母的小孩是无比幸福的，即使生活很苦，那些小孩也会得到日思夜想的小玩具和一些好吃的。

辰北吃过糖葫芦，是他自己买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和那些小孩吃的又不一样，因为他觉得他们的糖葫芦更好吃。

当辰北看到有的小孩坐在他们父亲的肩头上吃着好久都未吃过的糖葫芦，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总是挂满了幸福快乐的表情。

这时，辰北总会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羡慕，即使他拥有着百般对他好的师傅，心中仍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李行之叮嘱道：“这颗珠子你一定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可不能搞丢了。”

辰北看着师傅戴在自己左手上的手环点头道：“师傅，我会好好保管的，绝不会搞丢！”

李行之笑道：“今日是你的第八个生辰，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开始修习道法了。”

辰北开心问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像那些师兄师姐一样御剑飞行了？”

李行之哈哈哈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好好修行，天地之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辰北乐道：“那我以后去安乐峰买菜和给师傅打酒可就方便多了，而且还可以多去几处藏书阁观书，静心峰的书我都看完了，以后去别的峰看书就不用跑山路费那么多的时间了，这样还可以省下很多时间来帮师傅去养护药草花卉呢！”

李行之满眼慈爱连连笑道：“好，好，好。”

由于李行之很忙，就连辰北读书写字也是他有时抽空顺带教的，但他教辰北最多的便是医术和制丹之法。

李行之经常不是在药田便是在丹房，又或者在给人治病，便会让辰北跟在在旁边认真看着，好好学习。

就这样，从辰北刚学会走路起，便一直跟随在李行之的身边，每天耳濡目染日复一日，使他对许多药草和植物都有了充分的了解。对于平常的药方处理，辰北做起来很是得心应手，但对于炼制丹药却还尚早。

想要炼制丹药，首先必须是个修士，自身境界最低也要是聚星境，而且已经掌握五行之意。

辰北目前还未开始修行，所以只懂其理，不擅其法。

凡人想要踏入修道之路，年龄上需要达到七岁，此时身体才可以引气入体。这是自古流传至今的规矩，也是经过圣贤大能推演的真理。此气便是天地之灵气，天地间有灵气，即生命之气，乃万物之源。生灵正是因灵气而得生，每一个生灵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其体内的灵气就各不相同，有的多如满天星河，有的少如荧光几点，而这些灵气又被称为源气，即本身的生命之源。

修行之始，便是引气入体，灵气会在体内慢慢积累，这个阶段便是引气。当体内灵气达到一定程度时，会与体内的源气慢慢融合，那些分散在体内四处游走的源气开始变得稳定规律，此阶段便是凝血。

随着灵气的不断引进累积，体内会发生新的变化，那便是灵府的聚成。灵府与心府对称，那些灵气便会聚集到灵府中，此阶段正是聚星。灵府会与心府那般连通身体各处部位与脉络，如同是在原有的部位和脉络上赋予灵气的包裹，与心府形成遥相呼应的生命之轮。

源气多者，便会对天地之间的灵气感应更强，反之则弱，也就有了优与劣，即天才和一般，甚至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但修道一路并非天赋强者就能一帆风顺，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对于道的理解才是关键，有时坚定不移的决心、勇往直前的勇气和恰时而来的机遇也是花开一路的关键。

所以，世间的月亮和太阳并不是有很多，繁星茫茫所望皆是。云遮雾盖之时也并不少见，并不是所有的天才都会永远被众星供月，有时那些个闪耀其中的星辰也能遮掩无尽的月华！

青华山上传承着中州世间上古流传至今的各类书籍，也可以说是万法共聚，称得上是中州世间的“藏书楼”。其中道法书籍和草木炼丹之法多如牛毛，这些书被分配到青华山多处的藏书阁中，静心峰便是其一。

辰北从三岁之后便被李行之叫去静心峰观书，一开始辰北看的都是一些关于医术和炼丹之道的书籍，这是李行之要求他的。那时辰北需要一日才能通读一本书，而当他四岁时只需一个时辰便已能通熟了整本书的内容，不仅可以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还能简单的将整书内容在心里演化一遍。

李行之每每见到辰北将这些繁奥深晦的理论能够用他自己的话简单而又正确的描述出来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聆听一位尊者大儒娓娓道来一般，而这时的他，脸上总会洋溢着数不清的皱纹线条。

有一次，辰北接连看了数十本医药炼丹之类的书籍，感觉实在有些无聊。看着其他同门都在专心阅读着不同的道法书籍，并且手掌还时不时的摆动着，做着一些不断变化的动作，辰北瞬间便来了兴致，便开始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有趣的内容？

最后，辰北还是忘记了他师傅李行之的叮嘱，也拿了一本道法之书来看。果然，辰北在这些道法书籍中找到了乐趣，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师傅李行之提着一盏明灯来寻他时，辰北才发现外面的月光此刻已是正胜。

其实李行之已经在他旁边半刻有余，只是辰北看书入了迷，一直都不曾发现有人到来。辰北的旁边零零散散的堆放着各种道法书籍，他此刻已是读了第一百零八本。

当辰北合上书时，脸上很是开心道:“果然道法之书远比医术炼丹之道有趣多了！”

辰北显然意犹未尽，当他再去拿下一本道法之书时，便看到了他师傅李行之慈祥地笑容。

辰北惊道：“师傅......”

然后小脸赤红，低下头歉声道：“师傅……我刚才的话您都听到了？”

李行之哈哈笑道：“小北，为师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是无比的欣喜，你小小年纪观书便能有着泰岳一般的定力，且不说你领悟之力已是超凡，能将这些枯燥乏味的书籍读的如此津津有味，已属罕见！为师深感欣慰。我还想着等你踏入修行后再让你去看这些道法之书，到那时，你有了一些修道上的感悟，再去阅读这些道法典籍会加快你对它们的理解。既然你现在就喜欢看它们，那么你就好好看吧。当然，医术炼丹之道平时也要看看，其他的典籍也要看看，毕竟万法同源、万书同理，多看一种书，可能就多了一种理解。还有，要注意时间，吃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辰北脸上挂着笑容，点头道：“师傅，小北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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