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晚上, 入夏后,总会有那么几分闷。
空调定时在半夜, “咔”一声轻响,默默停止了制冷。
竹吟是被热醒的,醒来后,趿了拖鞋, 简单的洗了把脸,擦去脖颈上汗水,她忽然觉得再那么困了。
二楼有个小阳台,刚一推开窗,吹进一股幽幽凉风,撩起她白色睡裙裙摆, 一身清爽。
竹吟推门而入,注意到阳台里已经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吓了一跳, 看清后, 才镇定下来, “哥?”
是赵微树。
他听到声音, 回头,脸庞笼在阴影里, 竹吟嗅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看他修长的指尖一点火光明灭, 赵微树看见妹妹, 手指动了动, 那点火光很快消失。
“怎么还没睡?”赵微树微皱起眉,手在她额上探过,确定是正常的温度,方才松手。
“空调停了,热醒了。”竹吟诚实说,“哥,你倒是,怎么还不去睡?你马上就快高考,要好好睡觉吃饭养好身体呀。”
她担心的看了眼哥哥的脸。
和她相似的五官,线条更加棱角分明,比起平时,似乎有些苍白,却依旧遮不住的英气。
他已经基本上是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了,宽肩长腿,冷峻寡言,只是眉目间,带几分隐隐的阴郁。
赵微树平时作息一丝不乱,即使是高三,也很少有超过十二点睡觉的时候,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两点。
“吟吟,你想让我留在宁市吗?”赵微树没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半晌。
竹吟一愣,“哥,你不是想上b大吗?为什么要留在宁市?多浪费。”
她反应过来,弯唇轻快地笑了,“是为了我吗?没必要啦,我待这里挺好的,能照顾好自己,司凛现在也没那么讨厌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回g市,爸和韩姨他们明年也差不多办完事回国了。”
“哥你就放心去b市上学吧。”她摇了摇赵微树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韩姨对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现在钱够花,学够上,什么都不缺。”
她笑容很明朗,看不出一丝阴霾。
赵微树收回手,良久,在她发上轻轻抚过,力道温柔,隐藏在夜色里的黑眸却一片晦暗,他缓缓开口,“嗯,我走之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习惯了重逢后的朝夕相处了,想起他高考之后,很快,又要分开了,竹吟一头扎进哥哥怀里,拿毛绒绒的发顶蹭了蹭,仰脸小声道,“哥,我到时候会想你的。”她头歪着,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呵欠。
赵微树是她唯一的哥哥,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如果说,在别人面前,她总像个小刺猬,时刻提防着,要竖起一身的刺,在他面前,她就全然不用,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可以舒舒服服的翻出柔软的小肚皮。
赵微树唇角终于漾起一丝笑,扶正妹妹,“去睡吧。”
他回了房间。
抽屉半开着,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张信封,从北城寄来的加快件,薄薄一封,是一张手术单,北城人民医院,时间是二十年前,10月7号,人流手术。
病人名字叫赵芸,北城是赵默成和韩芸的家乡,当年,他们都毕业于北城附中,同班同学。
乔韵和赵默成的婚礼定在二十年前的九月。
小时候,赵默成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乔韵在家一人带着他时,经常给他讲故事,说起以前和赵默成恋爱的种种琐事,满脸甜蜜。
他说一定要让他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他忙起事业来,有时候可以几天几夜不睡,就连他们婚后,还没度蜜月,赵默成就又接到紧急工作,去外出差了整整一个月。
像是一块拼图,被拼接上了最后的一块碎片,严丝缝合,一切都尘埃落地。
赵微树沉默着看了那张手术单很久,最终,闭了闭眼,一用力,撕碎了,盒子重新沉默着回到了黑暗里。
竹吟看似聪慧大方放得下,有时候,却很偏执,钻牛角尖,虽然从没说过,她却把自己父母的爱情地位看得很高。
同学,两情相悦,彼此都只有过对方,深情又专一,赵默成和乔韵之间曾经的,短暂却热烈的爱情,一直是她向往,憧憬的对象。
小时候,赵默成忙工作,半夜回家,甚至都记得给妻子带一束她喜欢的栀子花,就插在卧室床头的花瓶里,让她一醒来,就能看到,在竹吟对母亲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一直飘着栀子花清幽的香。
赵默成是爱乔韵的,竹吟默认这个事实,坚信了十六年,只不过是因为去乔韵早逝,韩芸才有机会插足。
他不想想象她知道了这件事后的模样。
他想让这种龌龊不堪的事情,都远离她,一辈子都远离。
既然吟吟已经接受并习惯如今的生活了,那就让这样,一直维持下去吧。
竹吟第二天去上学,早自习还打着呵欠。
果然,昨天晚上不该半夜起来的,没睡饱,一天真的难熬。
她偷眼看了下身侧。
越沂在看书,侧脸冰冷,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清冷又疏离。
一上午了,他没有往这边看过一次,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甚至在上午最后两节课时,他和后排一个男生换了座位,一直没有回来。
竹吟心里燃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愤。
“这个题我不会,可以给我讲一下吗?”她落落大方,拿书敲了敲那男生的手臂。
那个男生平时在班里闷声不响,成绩却还算得上优秀,受宠若惊,脸一下红了,忙不迭应好,混了半节课,俩人好像就一下熟了起来,竹吟本来话多,和谁都说得起来。
竹吟又打了个呵欠,因为缺睡,脑子昏昏沉沉。
她回头看了眼越沂,他坐在后排,背挺得笔直,薄唇抿着,下颌弧度紧紧绷着,却依旧,一眼也没看这边。
因为想起了什么初恋,所以一下就变成这个样了?
看上他,她也是瞎了眼。
竹吟越想越气,中午吃完饭上来,什么都不想干,直接伏在座位上,倒头就睡。
直到感觉到有人站在面前,轻轻敲了敲她桌子。
竹吟缓缓起身,睡眼惺忪,视野都模糊。
想起昨天和池砚聊天时,他说起了一本书,见竹吟挺感兴趣,便说明天中午可以给她送过来借给她看。
女孩揉了揉眼睛,小脸上残存着睡意,她天生一副软糯的声线,叫谁名字,似乎都带着缠绵的甜,“……池砚?”她迷糊看着眼前人,叫了声。
“我回来拿书。”男生声线低沉,透着股化不开的冷。
竹吟立刻清醒了,见他这模样,心里缓缓沉下去。
不是池砚,越沂黑眸冷沉,唇角抿着,看也不看她。
“让你白高兴了?”拿了书,他却顿着脚步,没有离开,良久,忽然说,眼眸垂着。
语气平静,带着几分不加遮掩的讥诮。
竹吟莫名其妙受了这么久的冷遇,一肚子委屈,在此时尽数炸开。
“是呀,是白高兴了。”仰起脸时,她表情早就恢复如新,伸了个浅浅的懒腰。
竹吟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校服衬衫,女孩腰肢纤细的不可思议,一伸懒腰,曲线毕露,像是温柔起伏的春水,又像是刚抽条的嫩芽。
她蜷在椅子上,像只慵懒小狐狸,浑身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青涩的妩媚。
男生身子紧绷,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抬眸,却正对上她的眼睛,微眯着,笑吟吟,嗓音清甜,“我一直在等他啊,谁知道来的是你。”
她从不会吃亏,尤其是这种哑巴亏。
男生搁在椅背上的手,骨节分明,冷白的皮肤上,因为用力,透出隐隐的青。
竹吟温吞的移开目光。
她受不得他对她冷淡。
就算是一盆冰水,一座冰山,她也要给他凿开看看,管那下面是爱是恨,是深是浅,是冷是热。
她就不信,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她。
俩人关系在那天之后又发生了变化。
越沂愈发冷淡,竹吟对他态度却恢复了往常,俩人关系和谐时的样子,甚至要更热情几分。
那天上课时,竹吟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贴着一个白色创可贴,“你手怎么了?”她凑近,仰脸问。
“没怎么。”越沂抽回了手,动作毫不犹豫。
伤在食指上,那他现在握笔写字岂不是会很疼?
他样子冷下来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难以接近,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竹吟抿了抿唇,“给我看看。”她不管不顾的拉过他的手。
男生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干净,中间覆着创可贴。
“没什么好看的。”越沂冷声,再度想抽回手,被竹吟拦住,在伤口处一戳,男生好看的眉条件反射的一皱,瞬间被他抹平,竹吟仰脸看着他,“疼就说嘛……”她轻笑,声音甜脆,“说什么没怎么。”
“你们男生,都这么别扭的吗?”她问。
“明明想要,就是不说。”她垂眉看着那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细细软软的手指捧着他的手,明明根本没几分力气,他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卸去了所有力气,怎么也抽不回来。
女孩仰脸看着他,笑容清甜。
见他呼吸急促,冷白的皮肤上泛起潮红,黑眸清凌凌的,有意不看她,桃花眼那丝压不住的勾人却又出来了,薄唇亦比平时更红,他有意冷淡她,可是身体反应是最自然遮不住的,无论是出于害羞,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可爱……又诱人,看起来就很可口。
想亲亲他,竹吟敛了敛眸。
她本性高傲,又有轻微的感情洁癖,早知道他有喜欢的人,肯定就不会再碰上来的。
可是他却莫名的,对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让她不但没法抽身,还总是想着,要继续对他为所欲为。
不知道,如果她做到那个地步,他还能再继续容忍她吗?
晚上,时旸和越沂一起去食堂,时旸这段时间情绪一直不好,越沂本来话少,今天更加沉默,俩人闷声走了半路,时旸实在憋不出了,瞟到越沂手指,随口问,“你手好了点没?”
前天放学后是贺凡值日,笨手笨脚,失手把越沂和赵竹吟座位旁边的窗户玻璃给打得粉碎。
他说是收拾了,结果等越沂看时,发现赵竹吟椅子上被撒了一椅子碎碎的玻璃渣,根本没人管。
时旸还是第一次见到越沂脸色那么难看。
贺凡差点被吓尿了。
结果最后是他跑去买了新玻璃,连夜安上,越沂没叫他再管,自己亲手把赵竹吟桌椅仔细收拾了一遍。
比起平时,他明显有几分烦躁,过程中食指不小心被划伤,流了挺多血,伤口看着还挺深。
“没事了。”越沂没有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唉。”时旸是男生,粗枝大叶,听他说没事,当即也没管,又叹气起来,“这学期马上结束了,我和宋婵当同桌的最后几天了。”
“羡慕你。”他说。
赵竹吟肯定也会选理,而且也会去理强班,还能和他继续当同学。
“没什么好羡慕的。”越沂淡淡道,唇角掀起的弧度有几分自嘲。
继续当同学又能怎么样,继续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和别的男生越走越近,然后继续享受她施舍给他的这几分甜?
不过饮鸩止渴。
想起这几天她的种种行为,他面上拂起抑制不住的烦躁。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已经尽最大的意志力克制,她却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意招惹。
觉得他很好玩?没有玩够,还是故意想看他难堪的模样?
男生垂下视线,黑眸阴郁。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再这样招惹他,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再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