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门口已经传来了汽车马达声。
有人敲门。
是韩朴,赵默成在g市专用的司机。
“韩叔。”竹吟叫了他一声。
“小姐。”韩朴憨憨的对她笑,开了门, 门后露出了赵默成冷硬的脸。
“阿凛呢?”他脱了大衣, 韩芸跟着进来,几个帮佣帮他们收拾着汽车后备箱的行李, “微树也不在?”他看了眼客厅, 问。
“嗯,哥在学校自习,过会儿才会回来。”竹吟说,犹豫了半晌, “凛哥我也不知道。”
“玩心太重了。”赵默成有些不悦, 回头交代韩芸, “你给阿凛打个电话, 这么晚了, 老在外面晃悠, 也不安全。”
韩芸忙应着。
竹吟没说自己之前已经打过了,默默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天气燥热, 夜色是化不开的浓黑,一直到夜彻底深下去,十点钟, 楼下终于传来了动静。
赵默成说话的声音, 比起平时急躁, 大声, 韩芸慌慌张张的声音,随后,开门声,和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
竹吟穿了拖鞋,飞快跑到阳台,只看见自家车的尾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心里莫名觉得不安,家里空荡荡,她一人在卧室床上蜷缩起来,静静的月光洒在地上,她拿出手机,顿了很久,给他发过去了一条短信,“到家了吗?”
“到了。”越沂的回复很快,两个字。
放下手机,竹吟拉卡窗帘,看到一轮圆月,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她心里空荡荡的,想起他身上的温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想缩去他怀里。
实在坐不下去了,竹吟拿起手机,准备出门一趟,俩人家隔得很近,与其这样一个人在家待着,她宁愿去他家待着。
刚想出门时,桌上搁的手机却忽然震动,打开一看,是姜欣发来的消息。
“竹子,你赶紧去看贴吧。”
“你哥好像出事了。”
竹吟眼皮一跳,一下回过神指的是谁,她登录嘉学贴吧,最顶上的热帖飞快跳入眼帘。
你们今晚有去学校门口围观搞大事的吗???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打架了,好像是咱学校学生,和南城一堆混混。
卧槽好像把警察都折腾来了,我寄宿,听到了外面警笛声。
我下晚自习偷偷去看了,看到地上好大一大滩血。
……
竹吟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指飞快往下滑动。
下面有个层主问道,“有人知道那都是谁吗?
很快有人回复好多人,我认识钱帆,陆云展……带头的是司凛,我听别人说,好像之前那堆混混骗了他兄弟女票的钱,司凛带人和他们打了一架,那堆人后来报复他,带人半路又堵了他妹,结果惹得人发毛了,下了狠手。
靠,怪不得。
这是真 妹控啊。
……
帖子楼层盖得飞快。
竹吟手指停下。
她想起了这几天,宋婵说的,一直有人跟着他们,以及晚上和越沂一起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三个混混。
房间开着冷气,她觉得莫名燥热,扔了手机,捡回来,又打司凛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心里一团乱麻,直到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的开门声。
进门的是赵默成和韩芸。
“爸,司凛呢?”她顾不上太多,咚咚咚下了楼,问他。
“你回房间去。”赵默成脸色极其难看,一指楼上,“不关你的事。”
见竹吟神情惶然,他缓了语气,解释道,“阿凛犯了点错,没什么大事,明天就回来了,你赶紧去睡。”
见竹吟背影消失在二楼,不久灯也随即黑了,他手指按过太阳穴,重重吐出一口气。
韩芸眼圈还红着,好像刚哭过,低着头揩眼泪,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也化开了。
“别哭了,说了明天就能去领人。”进屋后,他见韩芸模样,实在忍不住,语气也带上几分不耐,“你还想怎么样。”
他和宁市警局有点交情,但对方说这次他们实在不占理,只能当做恶性斗殴事件处理,走了这层关系,最早也要到明后天才能去领人,还得看疤子那边在医院的检查结果。
“他也太不学好,一天天的,学不上,成天在外面做什么,你也不管管,以后迟早去杀人放火。”赵默成显然是真的恼火了,和韩芸回了一楼主卧,关上门,走了几圈,见韩芸只是一昧的哭,实在忍不住。
口气很重,韩芸忍了一晚上,情绪在这时彻底崩溃了。
司凛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要在那里待那么久,她又忧又急,赵默成的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就是没把阿凛当你自己儿子看,要是现在在里面的是微树,你还能这样?”她红着眼睛哭喊道,彻底不要风度了。
“我当年是瞎了眼跟了你,赵默成,你还要不要良心,当你我为了跟你,流过几次产?”
“你跟乔韵谈恋爱,我忍了,你要小三不要初恋,要和她结婚,我也忍了,忍到终于把她熬死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们,就因为他不是你生的,不跟你姓赵?”
“生了阿凛后我身体彻底垮了,医生说我再生不了,给你生不了亲生孩子,你赶紧和我离婚啊,再去找可以给你生的啊!!”
平时柔弱精致的形象彻底崩溃了,韩芸面色苍白,眼角晕着妆,把自己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劈头盖脸都朝赵默成砸去。
赵默成哑火了,他上前,想抱住她,平复一下她的情绪,他脸上也被她指甲抓破了,几道红痕,看起来格外狼狈,“你冷静点。”
“当年早就和你说过了。”他压低了声音,“和她结婚只是权宜之计,创业要钱,要关系,要人,我们当年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舍得以后生了孩子,就让他和我们一起过这样的苦日子?”
韩芸哭声平息了些。
赵默成抚过韩芸头发,缓声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明天早上我就去接阿凛,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他一声声柔声安慰,韩芸哭声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只剩下一点点啜泣。
竹吟在自己卧室,关了灯,却始终睡不着,在贴吧里看到的字眼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乱晃而过。
一滩血……斗殴……警察局。
她心里一团乱麻,司凛不会真被打残了吧?或者把别人打残了?那他不是要去坐牢?
爸看起来也对他生气了……说他犯了错。
她翻了个身,咬着唇,想起之前在贴吧看到的。
竹吟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去给司凛求下情。
至少告诉赵默成一下,这件事情的内情,如果真是因为她导致的话。
她脚步轻,走到楼下,大厅没开灯,主卧透着一线隐隐的光。
竹吟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和尖锐的物品砸到门上的声音,她抿了下唇,走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去。
韩芸的声音尖利,一声声传了出来。
……
竹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之久,又好像只有一秒钟,腿麻了,僵硬着,眼见里面起了动静,她慌张着,移动脚步,茫然无措,拖着步伐,一步步回到了黑暗里。
她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直到门再度被推开,有人开了灯,是赵微树。
他看了眼门口的鞋和车,英挺的眉皱了起来,随手关上门,回了二楼。
刚上楼梯,他看到一团小小的黑影,赤着脚,蜷缩着,在他门口的黑暗里。
“哥……”竹吟嗓子完全哑了,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手脚冰凉,蜷缩在他门口,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她仰脸看着他,小脸涨得通红,满是泪渍,显然已经不知道蹲在这里,无声的哭了多久。
看清赵微树脸的一瞬间,她心头染上浓浓的委屈,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瞬间决堤。
“哥……爸,爸他不要我们了,不要妈了……爸他是假的,哥……”她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哭得口齿不清,甚至打起个小小的嗝,鼻尖红着,哭惨了。
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哭了。
赵微树很快从她凌乱的叙述里明白了状况,面色彻底阴沉。
他用要杀人的目光,阴沉沉的盯着楼下房门,随后张开手臂,抱住妹妹,“没事,他不要你了,你还有哥哥。”他手臂从妹妹背上抚过,安抚温柔。
竹吟伸手搂住他的腰,泣不成声。
“洗个脸,去睡吧。”赵微树抱起妹妹,送她回了房间,关上门,他站在门口,黑沉沉的眸底,一分分蔓起了暴戾的怒火。
赵默成的房门是被一脚重重踹开的。
赵微树站在门口,抬起眼,视线阴沉暴戾。
“赵微树,你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赵默成被惊醒,赤着脚跳下床,拿被子盖住旁边韩芸,一边赤着脚,慌忙在黑暗里找自己的拖鞋。
“这是我家,滚出去。”赵微树冷笑,“这辈子再也别出现在我和吟吟面前。”
“你有种再来一次,我送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下地狱。”他缓缓靠近,拎起赵默成衣领。
成年的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了一截,手臂坚实,力量他甚至已经无法再撼动,韩芸也醒了,见眼前场景,尖叫出声,狼狈不堪的捻着被子盖在身上。
赵默成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坏了事,狠狠剜了身侧韩芸一眼,嘶哑道,“你妹妹小孩子家家,听了我们吵架的气话,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赵微树没抬眼,闻言冷笑,“吵架?你们通奸的证据现在都在我房间放着,放了三四年了,各式各样,什么都有,你要看吗?”他凑近,轻声道。
赵默成脸色彻底一分分灰败,嘴唇蠕动着,看着眼前儿子和乔韵相似的,英俊的脸,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不想让明天乔家全家都知道这件事的话,现在就给我滚。”他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阴冷道。
乔家是g市大户,早年经商发家,后来子孙有从政的,也有经商的,源远流长,在政商界都很能说上话,这种根基深厚的大户人家,远非现在的赵默成能惹得起的。
乔韵是上辈唯一一个女孩,老爷子的小女儿,但是乔家老爷子对独女当年偷了自家户口本,离家出走嫁给穷小子赵默成,本就一直极其不满。
自从她早年香消玉损后,乔家便很少再和他们联系,在小时候最疼爱他们兄妹的外婆去世后,赵微树也很少再带竹吟回乔家。
外婆死后,给他们兄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包括现在在宁市居住的这套房子,加上乔韵的遗产,足够他们兄妹优渥的度过几辈子,甚至绰绰有余,打从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后,赵微树就没再用过赵默成一分钱。
赵默成的脸色红红白白,声音嘶哑,终于艰难的挤出一个词,“你……”
“你听话滚,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赵微树俯下身,平视父亲。
这毕竟是丑事,会让人在背后指点,戳脊梁,他不想让竹吟,之后都生活在这样的议论里。
赵默成脑子飞快的拐过弯,很快想明白,神情稍微松了一松,背也挺直了几分,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那,那你们以后照顾好自己,缺什么了,就和爸爸说。”
“滚。”赵微树从舌尖上迸出一个字,冷而阴沉,藏着暴风骤雨般的怒意。
……
持续了大半夜的骚动终于平息。
竹吟房间还亮着灯。
他叹了口气,推门而入,竹吟蜷缩在床上一角,还在哭,眼角泪痕未干。
赵微树沉默着,去接了一盆温水,拿了干净毛巾,给她擦眼泪。
“我明天给你请假。”他沉默了片刻。
竹吟脑子现在还是空白的,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赵默成和韩芸的对话,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
钱……地位……要初恋,不要小三……
全是假的。
乔韵和她小时候温声说起的那些爱情故事。
全是假的。
她,和他们兄妹,不过都只是被利用的可怜工具,和被利用后,产生的不受期待的附庸。
好脏……脏死了……
竹吟头疼欲裂,在深深浅浅的噩梦中沉浮了一晚上。
梦里,一下是小时候乔韵温柔美丽的脸,一下是赵默成和韩芸丑陋狰狞的面孔。
她梦到了小时候的司凛,被赵微树带着,和她,三人一起在花园里玩泥巴。
甚至,到最后。
她还看到了越沂,眼睛黑漆漆的,安静的看着她,很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她本想扑过去,脚却不知为何,定在了原地。
最终,在接近他的最后一瞬间,条件反射般,缩回了自己的手。
……
赵微树在她床边坐了一晚上,一直握着她的手。
第二天,竹吟起床,额头发烫,她一张口,看见赵微树苍白的脸,带几分隐隐的疲色,他见她醒了,眉头终于松开了几分,“我叫张妈给你做了粥,等会儿吃点退烧药,我已经给你请了一周假。”
竹吟沉默的盯着天花板,终于偏过脸,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哥,我没事,你先去睡会儿。”
赵微树只有半个月就要高考。
她不能再这样拖累他。
“他们已经被我赶出去了。”赵微树探了探她额上温度,声音低沉温柔,“以后不会再来见你了,你就当他已经死了。”
“嗯。”竹吟哑着嗓子,轻轻点了点头。
竹吟无端请了一周的假。
谁打电话,都不接,q和微信也不回,问班主任,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只说她身体不舒服,下周就好了。
姜欣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早按捺不住了,说要去她家看她,问还有谁要一起去。
竹吟在家昏昏沉沉待了好几天,烧得厉害,赵微树白天在学校,留了张妈和另一个帮佣照顾她。
楼下响起了开门声和细碎的脚步声。
她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一直到她床边,是双修长的手,冰冰凉凉,安静的贴在她发烫的额上。
触感很是舒服。
“哥?”竹吟轻轻问,带着一丝小鼻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她转过脸,面颊潮红,黑发乱着,贴在苍白细腻的小脸上,因为发热,唇也不正常的红。
她追着那分清凉,把脸颊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