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吟反应了半秒, 明白他话的意思后,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因为不喜欢了, 所以就可以这样说话?
这样的越沂,太过于陌生, 竹吟根本不习惯,她不知道, 从前那个害羞内敛的他, 会有这样的一面,也不相信,那种轻佻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
她原本想解释,从头到尾,她就没把池砚和他当成一个人过,话到了嘴边,她心里浮出阴霾,把那大段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就让他这样以为吧,他这样对她,凭什么, 还要她好言好语解释。
“你以为长得像, 就一样了?”她笑吟吟,“他性格好, 对人温柔体贴……你?”她目光从他身上拂过, 耸了耸肩, 讥诮道,意味不言而喻。
男生面上彻底没了血色,黑眸冰冷刺骨,她转身想走,他刚说了不碰她,半分钟不到,又反悔,紧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扣在自己身边。
他手指冰凉,修长有力,动作粗暴,甚至没有收敛力度,竹吟把疼声咽在了喉咙里,死咬着唇,任由他这样握着。
她怕引起别人注意,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
“都站好了没有?大家一起过去拍照了。”摄影师挎好相机,招呼大家一起上台。
越沂唇角牵出一丝凉薄的笑。
竹吟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就这样,拍下了俩人之间,第一张这么亲近的合影。
分开后,一个往文科班,一个往理科班,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他没有追过来,竹吟加快了脚步,快步回到了文科班队列。
赵微树大学第一年过得很忙,下学期的时候,他参加了一个交换项目,在纽约,项目比预定时间长出了一些,他没法亲自回国给竹吟过生。
看得出来,赵微树为此挺不高兴。
“没关系,哥,你忙你自己的。”竹吟也有些遗憾,“到时候,你回国,再给我补上。”她抿嘴笑。
兄妹正视频着,赵微树那边,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等我一下。”他起身开门,门口露出的个上了年纪的,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的脸,系着围裙,手里似乎捧着一个托盘。
他们对话很快,老太太口音略有些重,在国内高中生里,竹吟英语听力和口语都算很不错的了,也就能勉强听个大概。
围裙身后钻出了两个金发的小脑袋,一左一右,扒在门口,是对双胞胎,五官肖似,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模样。
浓密的金褐色鬈发,大大圆圆的蓝眼睛,面颊粉嘟嘟的,像两个小天使,他们看到了屏幕上竹吟的脸,似乎觉得很新奇,眨了眨眼睛,使劲儿冲竹吟挥手。
竹吟喜欢小孩子,心都要被看化了,她用力笑回去,也冲他们挥手。
“赵,那位姑娘是?”米勒太太也注意到了,她一贯不太分得出华人年龄,见他们神情亲密,以为会是赵微树的恋人。
“我妹妹。”赵微树回头,看到竹吟冲这边挥手,素来冷峻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
米勒太太赞扬,“她长得很漂亮,和你一样漂亮。”
她用的retty,竹吟听明白了这个词,在那边笑得肩膀发颤,赵微树神情明显一僵,还是忍了下去,似笑非笑看了眼妹妹。
竹吟飞快敛去笑意,咳嗽一声,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可能在已经年逾六十的米勒太太眼里,她哥,也就还是个可以用retty修饰的年龄和模样吧。
“姐姐也会来纽约吗?”门外小萝莉含着手指,看赵微树。
赵微树飞快答,“不一定。”很快又快速补充,“很有可能。”
他有想把竹吟一起接过来的想法,彻底换一个新环境,让她彻底忘掉赵默成和韩芸的阴影,也可以减轻高考压力。
不过,他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她,否则,按竹吟的性格,可能就彻底不学习了。
这段对话说得很快,声音轻,距离又远,竹吟没听太清楚。
两个小朋友顿时欢呼起来,米勒太太把馅饼递给赵微树,一手拉着一个小孩,笑着告辞。
关了门,赵微树将热腾腾的馅饼搁在了桌上,对竹吟解释,“刚是我在这边的邻居。”
姓米勒,刚才过来的是祖母和两个小孙子,说是烤了苹果馅饼,给赵微树送过来一份。
那户人家的小儿子十多年前去过中国留学,会说中文,一家人都对他很热情,热情到喜静的赵微树有时候都觉得有点吃不消。
“他们人真好。”竹吟弯了弯眼睛。
以赵微树的性格,她怕他有时候过得太寂寞,能有这样一户热情的邻居,让她很放心。
赵微树微哂,不置可否,“我准备大二的时候,再过来交换一次。”
竹吟知道自己哥哥从小就是个极度自律,有主见有计划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以示支持。
“你在国内也要好好学习,不要松懈,期末好好考,回来我要看成绩。”他最后特意交待。
竹吟点头如捣蒜,只希望这个话题赶紧过去。
赵微树虽然娇惯她,但是从小到大,对她学习一直盯得很紧,竹吟性格本来懒懒散散,说实话,要不是他一直管着,她估计自己,可能也真会变成一个女版司凛。
“吟吟,这段时间,没有人上门来找你吧?”电话到了尾声,赵微树忽然问。
竹吟楞了一下,“谁?”能有谁上门找她?还被赵微树专门问起。
“没事。”赵微树注意到她茫然的神情,神情一松,“只是随口问问,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记得按时吃饭睡觉,你期末完,我差不多就能回家陪你了。”
竹吟忙乖巧应好。
——
奖学金后不久,月考成绩下来了,竹吟却第一次跌出了前十。
主要是数学砸了,成绩比别的科低出了一大截,傅如秋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竹吟拿着数学试卷回教室,对着那张试卷,大大叹了口气。
她想的是,赵微树马上就要回家了,她期末要是还考成这样,怎么给他交待。
“你要不请个家教?”周末出门逛街时,姜欣听她唉声叹气,建议道。
她读的理科,理数比文数难,最近学得也有些吃力,家里就给她请了个家教,教数理化,周一,每晚两个半小时,效果不错,她这次月考成绩比上次明显有起色。
竹吟沉思了一下,“你家教哪请的?”
“是宁市大学的学生。”姜欣答,“我是在一个市内兼职a里发帖找的,我家教说,他很多同学都会在那上面找兼职。”
“他当年高考六百多分,讲得真挺好。”姜欣对自己家教很满意,给竹吟疯狂安利。
宁市大学虽然比不了竹子哥哥上的b大,但是也算是国内很知名的一流大学。
竹吟点点头,“我回去看看。”
晚上放学回家,她立马下了姜欣说的那个a,打开一看。
果真,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她找到家教兼职版块,大概了解了下平均报酬,把自己要求编辑了一下,随手发出去,随后,便饶有趣味的在别的版块浏览了一下。
还真的是……做什么兼职,找什么兼职的都有。
她居然还看到了,雇男女朋友回家应付逼婚的贴,还有雇爸爸妈妈去开家长会的,小朋友财大气粗,说可以拿全部的压岁钱当报酬。
“第一次知道这个a,好好玩。”她笑出声,随手截了个图,发了条朋友圈。
“哟,你报酬开这么高?”姜欣晚上回家,竹吟和她说她已经发完了贴,姜欣按她说的标题,很快在a里搜到了帖子。
竹吟回,“没办法呀,找得急,时间又短,报酬要再低,怕找不到好的。”
她开的报酬几乎有平常家教的两倍以上,时间也就每晚两个小时,不过要得急,要求上门,而且只要两周。
好在高报酬还是有吸引力的,来联系她的人络绎不绝,水平却参差不齐。
后来竹吟实在没空再一一筛选,索性直接找了最近他们发下来的一张数学模测试卷,做成了df, 加了人,也不多废话,直接传过去。
能当她家教,至少要比她得分高吧。
这一下,就筛掉了绝大部分人。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个新来的,给她发回一张照片,一张白纸,写着孤零零的题号,后面是数字和符号,字迹潦草凌乱。
竹吟本来以为是别人闹着玩的,不料,她仔细一看,惊讶的发现,那些看似随手胡写的答案,居然全是对的……
这是嘉学文数教研组自己出的试卷,市面上没有流通,网上自然也搜不到答案,而且难度不低,他们这边的最高分,也不过堪堪130出头。
她给那人回了信息,那边回复很快,好像也是在附近上学,时间宽裕,来回都很方便。
“要是您愿意的话,先过来,试着上一节课行吗?”她问,“报酬就按帖子里发的来。”
“可以。”
“时间就定在每晚八点到十点,可以吗?”竹吟觉得对方挺爽快,“第一次就在下周一。”
那个时候,张妈和帮佣都在家,就算对方是个男生,也不怕什么。
对方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竹吟没再多想这件事。
周一晚上。
她在楼上写作业,听到楼下传来的门铃声,张妈说话的声音,另一个是年轻男生的声音,低低的,话很少。
竹吟趿拉上拖鞋,忙去给他开门,脚步声已经上了楼,往二楼她的房间走了过来。
“您好。”她推开门。
是个高个男生,身形清挺,他走近,看清男生的脸,竹吟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越沂比她反应更快,手指已经扣到了门上,不仅自己进来了,还反手关上了门,把两人一起锁在了门里。
“你想干什么?”竹吟气得浑身发抖,她还没忘记上次拍照时他对她做的事情,“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不会对你做什么。”越沂面无表情。
“缺钱,所以去找兼职。”他答,声音淡淡,“我也不知道是你发的帖。”
竹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方才想起,她用的是8化名,越沂确实也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址,只知道是在这一块儿。
再说,她上兼职a,匿名发的贴,他也不可能知道。
他真的缺钱花么……竹吟忽然想起去年过年时,在g市,见到的他的继父,那个姓沈的叔叔,事业做那么大,看起来对他也很好的模样。
不过,那叔叔是赵默成的朋友
她心里忽然被一刺。
赵默成……能和赵默成当朋友的,人品能好哪里去,她心里发涩,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鬼知道是什么样子,越沂和他又没血缘关系,指不准会怎么亏待他。
竹吟抿了抿唇,怒火已经消去大半了。
她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仔细想了下这个事情,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也没有埋怨他的道理,是她没问清楚,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谎话。
男生注意到她神情的松动。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他说,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冷漠,“你不相信我,可以把你家楼下几位一起请上来。”
他神情平静,少年身姿修长,比起之前,似乎真的,清瘦了,面上带着浅浅的倦意,垂着长睫,眼睑下也有很轻微的黑。
他也快高三了,学习这么忙,还得去论坛里找兼职……看这模样,估计,是真的也没吃睡好吧。
竹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坐下,僵着嗓子问,“你带书了没有?”
……
每晚,都如此,他普普通通教,教完后,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离开。
竹吟一开始全神贯注的提防他,后来,倒是,慢慢松懈了下来。
越沂给她上课,似乎是就是真的上课,她把上课地点改到了书房,里面只有桌子和书,半点暧昧没有。
甚至,俩人坐得都很远,不会有任何肢体接触,他看起来已经对她完全不感兴趣了,神情很平静。
越沂一点没放水,每次满满两个小时,都在讲内容,除去数学之外,俩人也没有任何其余的交谈内容。
竹吟听得头昏脑涨。
休息时,越沂下楼倒水,竹吟在写试卷,等他推门进来时,女孩捏着笔,头微微垂着,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
灯光下,少女面颊如玉,粉唇微微翕动着,长睫微卷,吐气如兰。
他在一旁坐下,神情依旧平静,目光却一点不能从她面上移开,她是真的睡着了,呼吸清浅,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意思。
他坐近了一点,竹吟没有反应,少女轻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垂眸,安静看着她。
身子一分分滚烫,呼吸变得急促。
终于,低下头,凑近了。
生涩,笨拙,珍而重之的,一点点,将薄唇,贴上了她的侧颊,白玉般光洁的皮肤,染着一股甜暖的香,馥郁,清甜。
他喉结滚了滚,眼神彻底暗了下去,身子发烫。
好想,就这样,把她一口吞下,拆吃入腹,或者……干脆把她关起来,让她只能看到自己一人,只对自己笑。
……这样的话,即使她不喜欢他,也再也不能去找别人了吧。
少年清隽的面庞上覆上了浓重的阴影,长睫低垂着,仿佛入了障,彻底陷入了遐思。
“唔……”竹吟忽然皱起眉,一声轻轻而长的呢喃,睫毛颤了颤,一瞬间,他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
头还有些昏沉,竹吟睁开眼睛,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在做什么。
越沂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看着。
竹吟揉了揉眼角,微皱着眉,“为什么不叫我……”说到一半,看到他模样,她把这话吞回了肚里。
他唇色本很浅,此时却比往常嫣红,少年白玉般的耳尖,也透着浅浅的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干净清隽的一个少年,在灯光下,好看得不像话。
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你看下一题。”越沂平静道,声音依旧很淡漠自持,只是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喑哑。
竹吟喝了口茶,抿了下唇,抬头,正巧撞上他的眼神,男生有些狼狈的,立刻移开了视线,清瘦好看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身子僵硬。
他长着双修长的桃花眼,眼尾是细窄的扇形,还绯着,沁在冷白的皮肤上,不复平时清透,格外显眼,倒像是,往常动了欲时的模样。
喉咙莫名有些干渴,竹吟拿起杯子,再度喝下几口,心烦意乱。
……幸亏,没几天了。
对他的讲课水平,她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比她之前遇到的数学老师讲得还要清楚。
可是这人卑鄙又狡猾,太会仗着自己长得好,随便勾引别人了,她咬牙切齿的想,就算光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勾引她。
这一年时间,她和他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谁打了交道,她都一概不知,竹吟忽然想起上次颁奖时,他对她说的那些浑话,在心里冷笑。
以前明明那么纯情,又容易害羞,现在,都学这么精了,在外面,也不知道拿这幅皮囊,骗多少小姑娘……还是,都是被那个什么初恋,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漠然想。
天下乌鸦一般黑,说到底,他和赵默成之流也没什么区别,以后说不定,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就赶紧让他走人。
她把椅子用力一挪,刻意坐得离他更远,同一张桌子,俩人之间,几乎都可以隔出一个马里亚纳大海沟。
越沂注意到了她显而易见的抵触,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滚烫着的身子,一分分凉了下来。
他想靠近她,果然,只能靠这些卑鄙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短暂的,偷到一分虚幻的甜。
十点钟的时候,越沂出了门。
外头吹过来几缕凉风,让他滚烫燥热的身子,暂时平息了几分,街道空旷,霓虹照在黑色的天幕里,月亮躲在云层后,露出了半张皎洁的面孔。
他口袋里电话响了,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个来自g市的陌生号码。
那边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越沂哥哥。”叫得怯生生的,嗓音娇嫩。
男生修长的眉皱起,“别叫我哥。”他语气很冷淡,“有什么事?”
“大伯说,希望你暑假回一趟家。”女生有些委屈,顿了顿,继续说,“伯妈也想你,大伯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我们一直在医院照顾他……”
“沈叔怎么了?”
“就是……老毛病,又发作了。”女生犹犹豫豫,说得很模糊。
越沂沉默了片刻,挂断电话,“知道了。”
沈清乐捂着手机,差点兴奋得转了个圈,一下弹跳上了沙发,“妈,越沂哥哥说他暑假要回家了。”旁边中年妇女见她这模样,呵斥道,“你看你,有个女孩子样。”
“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不知道你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干什么。”冯芙说。
沈让是沈家这一辈最发达的一个,又没孩子,本来,他对侄女沈清乐最亲近,按道理,他这没孩子的绝户,去了之后,万贯身家不都得留给这唯一的亲侄女,谁知道,那再婚的女的,居然还带了个拖油瓶过来。
姓都没改,沈让还喜欢得和个什么似的。
那孩子就是个阴沉的,她每次看着都觉得,长得是好,可是小时候,他刚来沈家时,那一副狼崽子的样子,冯芙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清乐也是个傻的,明明小时候还聪明点,知道害怕,躲着人家,大了,却越来越喜欢去热脸贴冷屁股。
“到时候我去宁市接越沂哥哥。”沈清乐一股脑从沙发上爬起来,“叫刘叔开车送我过去。”
月亮正圆着,一地清霜。
他情绪已经完全敛好,恢复了平时淡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