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清隽的面孔瞬间失去血色, 指尖也失了力,适才动情的甜蜜霎时无影无踪,化作了一种没有血色的,冰冷的白。
竹吟心里涌起一阵忽如其来的, 钝钝的撕裂感,被她极力忽略掉, 面上依旧维持着毫不在意的笑。
这是报复, 也是了结, 让她彻底死心,竹吟告诉自己。
要怪, 也就只能怪他对她那种近乎可怕的吸引力,让她根本难以自持,守不住心, 他心里却先装了别人。
她是绝对不会变成第二个乔韵的, 绝对不会。
竹吟向来是爱憎分明,账算得很清楚的人,你对我好, 那我对你更好,你让我难受, 那我也一定要,倾尽全力,让你难受回去。
喜欢一个人, 会想把他宠到天上, 在他面前甜到骨子里, 想伤害一个人时,说话做事,也能极尽残忍。
她没再回头,步伐轻盈的离开了。
她说了这样的话后,以他的性格,估计也会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之后互不相干,过自己的。
他是要安心找那初恋,还是再要去勾搭别人,她也管不着。
她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就当这样过去了吧,让生活回到该走的正轨。
竹吟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乱了心,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感觉。
高三生活过得如此之快,写试卷,批改,订正……循环往复,桌子上的参考书越摞越高,竹吟无限再顾及其他,赵微树给她报了托福和sat,因此,平时,除去维持成绩的备考,竹吟还得摊出多一部分时间给这些内容,因此更加忙碌起来。
有空隙抬头看看窗外时,惊讶的发现了一片雪花,缀在窗外,香樟枝的顶端。
她搁下笔,喃喃,“下雪了啊……”
池砚也抬头看窗外,“嗯,快寒假了。”他转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窗缝里漏入一丝冷气,他止不住地咳嗽,俊美苍白的脸上,很快涌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你今天吃药了吗?”竹吟给他递过纸巾,拿了池砚杯子,“我帮你去打点热水。”
她注意到那丝冷气来源,起身够过去,把窗户关得严丝缝合。
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池砚。
近半年来,他的病情好像加重了,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体质也显著变差,一有风吹草动,轻则回家休养,严重时,甚至不得不请长假,去医院住院。
“谢谢。”池砚嗓音还哑着,对她温温柔柔的笑,“我没事的。”
他看着桌上的课本,黑眸低垂着。
傅如秋曾说过,家里不想让他参加高考了,可是池砚自己坚决不同意。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可是他已经见过,经历过很多东西了,也有属于自己的目标和梦想。
池砚目光随着她,看到女孩漂亮的侧颜,皎然的初雪,冬日剔透的阳光,桌上没写完的习题,想去的大学的宣传单 。
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与其一直被困在医院,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直到生命最后一秒,不如漂亮的,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即使短暂,也足够璀璨。
竹吟向来是个懒散,没有目标的人。
有时看到池砚,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她想起自己,虽然她母亲早逝,赵默成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身体健健康康,生活衣食无忧。
池砚都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颓废着虚度光阴呢。
“好点了吗?”她把热水和药放在他桌上,看他吃下药,喝下半杯热水,他脸色不再那么苍白虚弱,咳嗽也逐渐平息。
“好点了。”池砚笑,“下周放寒假,我就去住院了,提前祝你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竹吟也弯了弯唇,“嗯,到时候你在哪住院,告诉我一声,过去看看你。”
“谢谢。”池砚显而易见的开心,他眼睛是一贯的清亮干净,薄唇微扬,苍白的脸上沁出了几分血色,温柔的垂眸看着她。
一瞬间,竹吟有些恍神,透过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很快,她将这念头狠狠锁进脑海深处,重新专心致志的看起了笔记。
期末前,图书馆。
姜欣,宋婵,竹吟三人一起在图书馆复习,出门时,外头飘着的雪还没停。
“你们寒假有什么安排?”姜欣问。
竹吟,“没什么,可能年前会去医院看看池砚,反正也没几天假。”
姜欣促狭的一推她,“我听说,你最近和他走得有点近啊……我们那边都在传,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说级花喜欢上了一个病秧子,文重班的一二名在一起了。
她在理科班都听到了,可见这传言传播的范围之大,受众之广。
竹吟笑出声,“谁说的?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看她大大方方,不遮不掩,没有丝毫怯意,原本还想听八卦的姜欣有些失望的“切”了声。
宋婵一直专心走路,边听着她们讨论,直到她们说完,方才问,“那你们,没事的话,下周末,要不要出来一起吃个饭呀?”
见两人看过她,她红着脸,轻声道,“时旸十八岁生日……我们想给他过生。”
“啧啧,所以,为什么是你来请我们?”姜欣挤眼,“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竹吟也笑,她很久没怎么见过时旸了,但是以前,还在一班时,俩人关系不错,她也经常能从宋婵嘴里,听到不少关于时旸的情况。
文科分科,被分到了距离遥远的不同班级,看起来,也并没有让他们疏远。
宋婵脸红透了,讷讷说不出话。
其实是一大堆人商量好,说要给他一个印象深刻的成年礼,宋婵早准备了礼物,正纠结着要什么时候送,有人就联系了宋婵,说要是她一起过去,时旸肯定会高兴。
宋婵实在不好意思一人赴宴,于是问有谁,对方倒是很爽快,马上问了时旸,回头就说她可以带几个朋友一起。
知道她害羞,姜欣和竹吟越发觉得有意思,逗她逗得停不下来,三个女孩并肩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三条长长的脚印。
期末考试很快过去,初八开学,寒假勉强有个10余天,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已经算是极大地恩赐。
时旸的生日聚餐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点,竹吟不知道该送什么,想起之前时旸英语成绩一直不怎么样,索性去书店,买了一套自己用着觉得很不错的英语试卷,包好,权当给他的礼物了。
她看了下手机地图,时旸的生日聚餐定在悦来饭店,滨海路28号,到了,再往南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宁大附属医院,池砚住院的地方。
时间不赶的话,她正好可以先去赴宴,随后,再去医院看池砚。
“是时先生定的生日会吗?”服务员小姐姐见她进门,声音温柔,“在二楼最内侧包间,我带您过去。”
竹吟被她一路领着,走过弯弯绕绕的木楼梯,这个饭店看起来规格挺高,古典风,装饰很雅致,房间门是红木的,很厚重,正中嵌着绕着金色藤蔓的名牌。
她原本以为时旸会请很多人,不料,小姐姐拉开房间门时,她才发现,里面也就坐了一桌人,十来个,大部分是男生,只有她,姜欣,和宋婵三个女生。
“竹子。”宋婵坐在外侧,见她,忙起身迎接。
房间内开着空调,温度很足,她穿着一身精致的小裙子,明显刻意打扮过,脸上笑意很真实,沉浸在兴奋和幸福里。
“很漂亮。”竹吟夸奖。
“恭喜成年啊。”见身后时旸,她揶揄了一句,把那本被包着的试卷推了过去,“礼物。”
“谢了。”时旸倒是没想到她还会准备礼物,接到那个被包得方方正正的礼包,端详了下,倒是实在猜不出是啥。
他把礼物收好,招呼竹吟,“你坐这吧,人差不多都齐了。”很多是以前一班同学,人熟,坐那儿都行。
竹吟脱下羽绒外套,里面是白毛衣,百褶裙和裤袜小靴子,一双腿修长笔直,腰肢纤细,少女曲线极其窈窕诱人,偏面庞又生得清纯,极吸人眼球。
竹吟原本也无所谓,正想坐下,目光触到旁边一人,身子忽然有些僵硬。
几乎有半年不见。
越沂坐着,正好在放下一个玻璃杯,侧脸线条冷峭,灯光下,杯子折射出暖色调的光泽,更衬得那双手修长干净,漂亮至极。
好巧不巧,他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微垂着眸,黑色很适合他,衬着干净的黑发白肤,显得愈发清俊,不过,较之前,似乎已经彻底失了温度,看着,只觉得彻骨的冷。
即使是坐在一个这样热闹的房间,好像这些热闹,也都和他无关,也永远不会有关。
那个扎眼的空位置,正好在他身侧。
竹吟控制好表情,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拍拍空位右侧坐着的男生椅背,“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那男生是时旸在理重班的同学,早听说过赵竹吟名字,可是却是第一次这么近打量,女孩肌肤雪白,一双水润灵动的杏眼,压着几分狡黠,又美又灵,看得他心跳加速,忙不迭站起来,“好啊,你尽管坐。”
时旸正在切蛋糕,忙里偷闲看这边。
见赵竹吟笑意盈盈的和李沐阳换了座位,而越沂神情漠然,低头喝着水,似乎丝毫不在意。
把时旸气了个仰倒,李沐阳那沙雕,早知道就不该同意他过来,一点眼力见没有,他在心里恨恨骂。
一顿饭吃的还算尽兴。
只是旁边那男生有点异常的兴奋,话多到不行,竹吟随口应几句,大部分时间专心吃自己的,菜味道还不错,吃到一半,分完蛋糕,不知道那边哪个男生提议,服务员不久送进来了一箱酒。
“来来来,一起干了这杯,庆祝小旸子,正式加入我们,步入成年人的世界啊。”杨晨天开了一瓶酒,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冲大家遥遥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滚。”时旸笑骂。
男生大都倒了酒,竹吟不想喝,只要了瓶果汁用来替代。
饭局气氛逐渐热烈。
“游戏,ktv,还是电影院?高考前最后的狂欢,哥们来不来?”吃到后来,杨晨天明显喝多了,拿着酒杯当话筒,爬到椅子上,摇头晃脑,冲着整个房间的人吆喝。
包间里一片混乱,拿着果汁的竹吟看得哭笑不得。
姜欣摸了过来,问她,“待会儿一起吗?去看个电影。”游戏厅就算了,时旸为了和宋婵多待会儿,在这几选项里,肯定也不会选前者。
竹吟摆手,“我和池砚已经说好了,待会儿去看他。”姜欣示意明白了,回了自己座位。
“那个池砚?”旁边李沐阳喝醉了,瞪大眼,大声重复了一句,“他,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他在学校里遇到过几次池砚,总觉得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苍白虚弱得很,平时偶尔一起的体育课,也从没见他参加过。
竹吟反感他那语气和模样,一拖椅子,坐得离他更远,“他很好。”她冷冷道,“比你正常多了。”
池砚没对同学提起过自己到底有什么病,只说身体素质不太好。
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混在人群里看不出的普通人,不希望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哦,那,那你,你们关系,还挺,挺好的嘛。”李沐阳倒是没介意她后半截话,大着舌头,往竹吟方向凑近,一股浓重的酒气蹿了过来。
他呼吸粗重,陌生又难闻,竹吟厌恶的后退,他却一直跟着,笑嘻嘻,她反感得无以复加,想站起来离开。
李沐阳忽然被人揪了后领。
“你出去清醒一下。”低沉悦耳的声线,语气很淡。
越沂拎着他,单手开了门,将李沐阳搡了出去,房门洞开,外头出进一缕凉风,酒气微散了一些。
昏黄的灯光下,男生面庞清隽,神情淡漠,见她看过来,薄唇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很凉薄,他不再看她,安静坐回了原处。
似乎有些讥诮。
是在嘲讽她之前主动换座位,惹火上身的行为?
因为羞恼,竹吟面庞发烧,手指紧紧攥着杯身。
他也在喝酒。
可是越沂之前根本是滴酒不沾,没有任何酒量的,竹吟想起高一时的那场聚会,只是喝了浅浅一个底,他就醉得不成样子。
时间真的可以那么大的改变一个人吗?
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盛满酒的杯子,一杯一杯,喝下去后,肤色如常,眼神平静,看起来毫无醉态,只是唇比往常红一些,倒是让他身上,终于多了几分生动的人气。
“我今晚有事,就先走了。”她情绪忽然低落,对时旸几人说了声,拿起椅背上外套,准备先行离开。
外头又落了雪。
纷纷扬扬,走到一个岔道口,她觉得累,不想再步行,停在那儿,想索性打车过去。
晚上,还落着雪,街道空旷,寒风从领口钻进,冰冷刺骨,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多穿几件衣服再出门。
身后传来脚步声,愈发近,竹吟咬着唇,回头。
几米远的雪地里,他静静站着,挺拔修长,竹吟拿手机,打好去医院的车,原地站着,只当没看见。
他却一步步走近,竹吟羞恼的抬头,撞上那双漆黑潋滟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去找他?”他忽然沉沉开口。
“就这么喜欢这张脸?那我也可以吗?”男生挑起她下巴,似笑非笑,袖口领口,都隐隐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酒气,低声,似在喃喃,又似在蛊惑,“要不要,也试一试……” 和他试一试,或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会喜欢?
他握住她的下巴,低头,凑了过来,吐息落在她的唇上,竟然是想就这样吻下。
桃花眼显出几分迷蒙的艳丽,长睫垂落着,轻佻诱惑,握着她下巴的手指,像冰雪一样,冷到刺骨。
竹吟反应过来。
一声重重的脆响,他手背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深红的印子。
竹吟小脸通红,唇瓣还在颤抖着……一咬牙,最终没说出话来,转头,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很快消失在一片雪幕里。
男生眸子已经瞬间恢复清明,盯住远处少女纤细窈窕的背影,空气中残余的清甜的吐息,她面颊上的温度,都越发远离,消失在风雪里,留也留不住。
今天,也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没人记得,也没人在意,本来都是正常的,
他却克制不住的想她。
想要一个吻,想到忍不住用这样卑劣下流的方式来索取。
却也依旧被抗拒。
她果然,已经彻底厌弃他了呢,不愿意让他触碰,甚至,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雪越下越大,落在男生长长的睫毛上,黑眸阴郁,他静静站在雪里,整个世界,好像都是一片寂静空茫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