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吟百无聊赖的喝着一杯乌龙茶, 冲水面上吹了一口,看茶叶簌簌的飘开, 又聚拢, 不时抬头看看时间。
她拉开雅座窗帘, 五月份, 梅雨时节,外头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街道浸润在一片水光里,一起都朦朦胧胧, 行人脚步匆匆, 和纽约截然不同的市景。
看惯了的景色,只有在这时,她才有种切实的感觉,她确实是回国了。
雅座门被拉开, 女人收好伞,笼了笼头发, 把伞搁在外头,方才进门。
“你还知道回来?”姜欣没好气的坐下, 把手里拎着的包, 往座椅上重重一放。
当年高考后, 直接跑出了国, 大学四年没有回过一次。
后来, 她也还是在大三的时候, 偶然登陆了一次自己高中时用的邮箱, 在里面看到竹吟给发过来的一封邮件,俩人后来才渐渐又有了联系。
竹吟只是笑,“给。”她把茶杯推到姜欣面前,“消消火,请你吃饭赔罪,接下来一整天,都陪你。”
很亲热的语气,和这几年间,隔着邮件电话时并无差别。
姜欣接过茶杯,抬眸看了看她。
竹吟只随意化了点淡妆,杏仁眼儿依旧清亮,皮肤是自然的雪白,低头喝茶时,长睫毛微微垂落下来,清纯和美艳交加。
比起高中时代,好像出落得更加漂亮,极其惹眼。
她原本就美得很灵,此时更加明显,长着张清纯的脸,微眯着眼睛看人时,很勾人,让人想起慵懒的猫。
“你这次回国待多久?”姜欣问。
“可能得一阵子吧。”竹吟把玩着杯柄,随口应道,“我现在在宁市晚报上班。”
竹吟大学修的文学和新闻双学位,毕业后,原本,赵微树想要她留在美国工作。
竹吟自己没有特别明确的意向,找工作时,广撒网,在国外随手给宁市晚报投了份简历,不料很快接到面试通知。
宁市晚报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纸媒,那份工作的前景和待遇都很不错,竹吟犹豫了几天,还是回国参加了面试。
她形象好,学历高,口语又好,面试官对她极其满意,一切顺顺当当,很快,正式录用通知就下来了。
在国外过了六年,竹吟一直很忙,学习,实习,交际,闲下来时陪隔壁米勒太太家的双胞胎玩玩,生活充实,基本没有停顿机会。
她也没再做过噩梦,甚至连赵默成和韩芸的脸,都差不多要记不清楚。
原本,赵微树不太愿意让她回宁市工作,竹吟自觉机会很好,不去太浪费,兄妹俩协商了很久,最后赵微树才妥协,答应让她回国先试两年。
“你这工作不错啊。”姜欣不无羡慕。
她毕业后,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工作,待遇也还可以,只是忙得要命,忙起来,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俩人随意聊着,偶然提起了高中同学近况,时旸好像都在和宋婵筹备结婚了,杨晨天也出了国,何书回家继承了企业……听起来,似乎都很不错。
“当年有个奇怪的事情。”姜欣喝了口茶,“高考完那天早上,特别早的时候,好像还才六七点,越沂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了你号码,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她记得上高一时,竹吟和班长坐了一年同桌,当时关系,应该还算得上不错。
听到那个名字,竹吟眼神有些不自在,低头喝茶,掩饰下来,“没怎么联系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
姜欣啧了声,“你们当年那关系,还叫不熟?”
不过她想起越沂本来就是那么冷淡的性格,竹吟后来也和他不在一个班,甚至还有了绯闻男友,关系淡下来也是正常的。
“他当年差点搞了个大事情。”姜欣回忆起来,慢吞吞说。
当年的省理科状元,差点没去大学报道。
莫名其妙的,志愿都没报,把班主任急坏了,那天姜欣在学校见过他一次,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越沂那么消沉的模样,似乎已经万事不在意了。
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居然透出一股浓重的,绝望又厌世的气质,只是短短月余不见,她不知道一个人能发生这么大变化。
竹吟,“……”她握着杯子的手有些紧,茶水滚烫,杯身烫得人有些发疼,她没察觉到指尖的疼,脸上笑也敛了。
“后来呢?”她轻轻问。
“后来?学校给他报的志愿,再之后,好像又好了,学神嘛,智商高,一路开挂。”姜欣笑,“就不是我等凡人能比的了。”她伸了个懒腰。
“我很久也没和他联系过了,后面也都是听说的。”她补充。
越沂学生时代就不是个对交际很热络的人,上大学之后,和她的圈子更加不是一体的,高中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竹吟轻轻出了一口气。
饭菜逐渐上来了,话题很快转到了别的地方。
“以后有事没事多联系。”走前,姜欣交待,“下月我们有高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竹吟有些心不在焉,撑开了伞,宁市潮湿的天气,恰巧又是梅雨季节,滴滴答答下个不停,“你到时候和我说一声。”她应。
都过去六年了。
她定定看着深深的天幕。
说不定,他都已经和谁修成正果,结婚了吧。
在宁市晚报工作挺轻松,偶尔出采访,写稿子,晚上能按时下班,竹吟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宁市夜生活出了名的丰富,这天下班早,竹吟收拾东西,正想回家,被林一禾拉住,她比竹吟先来报社两年,算是前辈,性格很活泼。
“回去那么早干嘛。”她冲竹吟挤挤眼,“海归,带你看看宁市夜生活。”
竹吟笑笑,没告诉她,她之前在宁市住过的事情,回家换了身衣服,随着林一禾出了门。
吃完饭后,俩人逛街,晚上九十点,林一禾拉着她,
酒吧名牌是暗蓝色,闪着微光,烘托出正中的花体英文名。
“ crity”,透明。
林一禾推门,领她进去,内里光线昏暗,有个弹吉他的男人,坐在正中的舞台,音乐声混杂着股淡淡的烟味,清冽的酒香,环境是独属于深夜酒吧的暧昧。
竹吟点了杯特调伏特加,香草味的底酒,加了苏打水,香甜味挺浓,她细细抿了一口,在舌尖上品着。
林一禾身姿袅娜,端着酒冲她走来,她玩得很开,在这边有熟人,冲竹吟扬起下巴,“去撩帅哥啊?”她掀起唇角,点点对面。
竹吟笑笑,拒绝了。
对酒吧这种地方,竹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抵触,她喜欢喝各种特调饮料,在国外时,也没少随朋友一起过来。
酒吧这破地方,就不是什么好人待的,大灯不开,走路都绊脚。
丁辰在心里骂着,一边磕磕绊绊走过去,艰难的睁大眼睛,在一身酒气的人堆里找着薛成凯的脸。
看了一圈,屁都没找着。
“越哥,要不回去吧?”丁辰侧头问,越沂平时滴酒不沾,对来酒吧这地方,估计也是敬谢不敏,还惹上了那些来搭讪的女的,一路络绎不绝。
越沂很招人,他老早知道。
他们从公司出来不久,没回家换衣服,越沂就穿一身这么简单的衬衫,黑色西裤,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干净的腕骨。
男人身材修长,窄腰长腿,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足够招人。
他身上那股子气质,在酒吧这种地方,更加惹眼,太容易上钩的男人没吸引力,反而是他这种,脸长得极好,看着禁欲冷淡,有挑战性的,更加招桃花。
只是这么几年,也没见过越沂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可能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清心寡欲,他们都偷偷怀疑,他现在还是处男。
薛成凯失恋,被一个酒吧认识的女的勾了心,又被甩了,几天没回家,也没去公司。
薛成凯和越沂是大学同学,关系算得上可以,组里项目做到一半,他半路掉链子,只听到有人说在 crity见过他。
酒吧里认识的女的……能有多好,丁辰想,还搞得越哥亲自跑来找他。
他目光逡巡了一番,有些鄙夷,直到落在吧台旁,一个懒懒坐着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米白色小吊带,外面一层雾蓝的雪纺外衫,轻飘飘,更衬得肌肤如雪。
面孔浸润在昏暗的灯光里,面颊雪白,光润的长发落在颊侧,头发颜色有些发蜜,口红也是浅浅的暖橘色。
女人骨骼纤小,虽然只是懒懒坐着,但能看出来,曲线极其玲珑。
丁辰定定看着,见她看过来,一双很清澄的杏眼,似乎微醺,眯成了狭长的形状,只是一眼,看得丁辰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薛二不是就被这女的骗的吧?”他低声骂了句。
越沂沉默着,丁辰触到他目光,愣了,僵住,再不说话了。
竹吟喝得有些迷糊,浑身松了力,迷糊看到对面站着的年轻男人。
他右手搁在吧台沿上,修长,削薄,皮肤干干净净,紧绷着,能看清手背上,冷白的皮肤上的静脉血管。
“来一杯吗?”她扬起小脸,声音糯糯的,有些含糊,她喜欢手好看的男人,好多年过去了,好像从少女时代开始,这个喜好就没有变过。
就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很高,黑暗里,最能看清的是一双眼睛,沉湛的黑,形状勾人,很好看的桃花眼,但是丝毫不显轻浮,清冷内敛,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接她的酒,还挺少见……竹吟浅浅打了个呵欠,看着面前男人,一双眼睛水光潋滟。
酒吧里灯光迷转,亮光转到了这处,她看清了对面男人脸的全貌,清瘦的下颌,眉眼极清俊,修眉薄唇,像是工笔画画出,根本不像是能在酒吧这种地方能看到的人。
只是一双眼,淡漠的看着她,冷得像在冰水里浸透过一般。
竹吟一个激灵,酒顿时都被吓醒了,她扔了酒杯,跳下椅子。
好在她今天穿的是双柔软的平底鞋,竹吟一路狂奔到门口,像被鬼赶着一样,脸白了,头都不敢回,出门就抬手拦了俩出租,上车,迅速报了地名。
“师傅,快点。”她催促,喘息声还未平息,小脸涨得通红。
司机忙发车,闻到她身上酒味儿,“好嘞。”
她这才敢回头,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酒吧大门,没有人出来,她仰躺在座位上,长长出了口气。
心情难以形容的复杂。
这么多年,她梦见过他……不过,都是在一些,咳,略微荒唐的梦里。
成年人正常的生理需求,竹吟也没多想什么,毕竟,越沂是她第一次的对象,又哪里都无可挑剔,欲求不满时,想起他,很正常。
她靠在椅背上,怔怔的想。
女人身上清浅的香味似乎还残余在座位上。
暗沉的灯光里,高脚凳上,搁着个米色的包,侧面还吊了个小猫挂饰,落在凳子上,扎眼得有些滑稽。
他俯身捡起。
身份证,护照,银行卡……工作吊牌,内容丰富,应有尽有。
名字都是一个,赵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