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池天资当然很好,但若没有香家的扶持、栽培,他根本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可以说,陈墨池是香家培养出来的。
香馥辛辛苦苦种桃子,桃子成熟了,南阳公主纤纤玉手伸过来,轻轻松松摘走。
南阳公主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简直没有天理。
香璎必须替天行道,把陈家这帮活宝送到南阳公主身边,给这位公主娘娘找点事情做。
以后的南阳公主府,热闹啰。
香璎把房契交给香馥,“杭千虑替咱家做了事,反倒眉花眼笑的跟我道谢,说香家给了他行侠仗义的机会。这个人是不是很有趣?”
香馥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询问,“璎儿,你对杭千虑有好感,对不对?”
香璎明白母亲的意思,不由的笑了,“娘想到哪里去了?杭千虑又不可能入赘。”
香璎是香家独苗,要招婿上门的。杭千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
香馥见宝贝女儿毫无羞涩之态,便知道自己确实想多了,微笑道:“横竖你年纪还小,婚事不着急。”
“娘年纪也不大。”香璎甜言蜜语,“论年纪呢,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论相貌呢,你顶多芳龄十七。若要寻觅心上人,正是时候。”
香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怔了好一会儿,方颤声道:“璎儿你,你不反对了?”
香璎惭愧的低下头,“嗯,不反对了。”
曾经的她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不懂事啊,祖母不过提了一句想为母亲另觅良人,她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几乎没把母亲吓死。
香璎带着愧意偷眼看母亲,不由的呆住了。
淡淡的红晕,满眼的柔光,母亲哪里有一丝一毫弃妇的幽怨?分明是……
香璎心怦怦跳。
前世她随陈墨池去了京城,香馥留在吉安,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都被香馥拒绝了。
后来她流落到边城,想和母亲通信亦不可得。在她最困顿的时候,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传闻。
传闻香馥嫁给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成为将军夫人,过着令人艳羡的、养尊处优的日子。
传闻还说,将军是初婚,对二婚的香馥异常宠爱,千依百顺。
传闻甚至说,将军对香馥百般讨好,不惜派出亲卫,四处替香馥寻找失踪的女儿。
这个传闻会是真的么?
如果母亲真能遇到良人,美满度日,那该多好。
香璎清清嗓子,“那什么,我是香家独苗,香家以后归我管。你嫁人也是可以的,反正祖母和香家有我呢。”
香馥晕红满面,假装要打,“傻孩子胡说什么?”
香璎笑着逃走了。
逃到花树下,攀过花枝轻嗅香气,心情愉悦。
重生真好。
回到母亲身边真好。
杭千娇写来书信,告诉香璎,“程县令亲自审案,但进展很慢,伙计们受刑不过,胡乱招认,供词漏洞百出,难以采信。不过我爹出手,把卖唱的小娘抓了送到县衙,真相应该快要浮出水面了。”
香璎心情更好了。
卖唱的小娘被抓,幕后指使之人,应该寝不安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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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璎祖父的生诞是九月十九,每年的这一日,香馥总会带了香璎到桂花寺上香,为九泉之下的亲人祈福。
九月的桂花寺,丹桂飘香,风景如画。
殿中祈福之后,赏桂花,食用寺中的桂花糕,也是每年必有的。
寺中的主持师太和香馥熟识,请香馥帮忙同做桂花糕,香璎则带了立春立夏等婢女到桂花树下嬉戏。
“好香。”立春陶醉的闭上眼睛。
立夏笑咪咪打开荷包,装了几把桂花进去,“如此这般,整个人都变香了呢。”
小丫头阿荷却一脸向往,“这桂花要是做成桂花酱,配上糯米藕,该多好吃呀。”
香璎乐了,“那你多采些桂花,交给卢大娘,让她给你做桂花酱。”
“好呀好呀。”阿荷高兴得又蹦又跳。
“就知道吃。”众婢女笑话阿荷。
阿荷跑在最前面,忽然高声叫道:“姑娘,这里有男人!”
立春忙过去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发白。
香璎望向山坡,只见一名青衫男子含笑向她招手。
香璎一阵心酸。
跟香馥和离,他都没有出面,只是委托陈墨耕送来了和离文书;
抛妻弃女,没有一句解释,甚至根本不见面;
祖父对他有再造之恩,可他中状元后回乡祭祖,从不曾为祖父上香;
这般冷漠薄情之人,今天终于出现了。
呵呵。
香璎独自一人,漫步上了山坡。
陈墨池三十出头的年纪,人如美玉,风度翩翩,面带微笑,仿佛他跟香璎昨天才见过面似的,自在的很,“璎儿过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让我放了陈乐欣?让我不再追究碎掉的名玉?”香璎慢吞吞的质问。
香璎的敌意太过明显,陈墨池笑容尽敛,缓缓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替你母亲抱不平,但你母亲不是最惨的。自古以来,男人尚了公主,前妻的下场如何?薛绍的妻子被赐死,郗道茂生活凄凉,郁郁而终。”
香璎撇撇嘴,“你是不是还要说,王献之深爱郗道茂,为拒绝新安公主,用艾草烧伤双脚,即便如此仍无济于事?你和王献之一样,迫于形势,一切都是不得已。”
陈墨池微有愠色,“为父确实不得已。”
香璎鼻子发酸,“我娘就是太善良,相信你不得已,相信你并非爱慕荣华富贵,所以她连你的面也没见到,便毅然决然签了和离书。她放了你,任你天高海阔,无拘无束,你呢?你要抢她唯一的女儿,抢她的命根子。”
“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陈墨池语气生硬,“我是父亲,女儿必须归我。”
香璎被他这霸道无理的态度激怒了。
“我生下来便姓香,生下来便由祖父亲笔写入族谱,要让我改姓,除非祖父同意!要抢我,去跟我祖父说!”
香璎胸膛起伏,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落。
香璎提起祖父,即便厚颜如陈墨池也狼狈了,竟无言以对。
许久,他方低声道:“既如此,你暂且留在香家便是。”
看他的样子,好像做这个决定,他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陈墨池黯然转身要走,香璎一把扯住他,“方才你给我讲了几个古人,什么薛绍之妻啦,什么郗道茂啦,我也要给你讲几个古人。魏文帝元宝炬,为了迎娶柔然公主,废黜发妻乙弗皇后,命乙弗氏削发为尼。然后吧,他心里又舍不得,暗地里和乙弗氏私会,让乙弗氏留长发,表示还要接回宫。元宝炬这么干,柔然公主当然不乐意了,让她父汗发兵打仗,元宝炬就怂了,又命令乙弗氏自尽。你说这个元宝炬是不是有病啊,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就算了,还和她藕断丝连,害了她的性命,可怜乙弗氏含恨自杀的那一年,才三十一岁。”
“乙弗氏想死么?不想啊。她和她的儿子元戊诀别,留下话给她的另一个儿子太子元钦,言辞凄怆。她痛哭了许久,侍御们都失声痛哭,不敢抬头看她。她又喊来僧人陈设供佛器具,让几十位侍婢出家,亲手为她们落发。拖了又拖,最后含恨自尽。”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墨池喝道。
香璎冷笑,“保护不了就放手!别坑人!”
陈墨池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香璎凝神想了想,轻手轻脚去了凝香亭。
凝香亭,是香馥和陈墨池初次见面的地方。
香璎不相信陈墨池会就此离开,他一定会去找香馥。
以他的心计,设法把香馥骗到凝香亭,大概不是难事。
香璎没有猜错。
凝香亭中,香馥迎风而立,陈墨池低声下气的解释着什么。
香璎悄悄绕到亭后,侧耳倾听。
“阿馥,从咱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眼里,唯有你一人而已。”
“别说了。”香馥红着眼圈转过身。
香璎吓了一跳,忙缩到花丛中躲避。
香馥斜倚栏杆,惆怅哀伤,“我还记得,咱们在这里相遇、定情,每年金秋时节,你都会陪我故地重游……”
香璎自己都快藏不住了,竟有另外一人也摸了过来。
她感觉到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以为是立春或是立夏来找她,手指放至唇边作嘘状,示意来人不要作声。
那人果然悄没声息。
香馥揩去眼角的泪珠,“都过去了。从前的事,不提也罢。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有何贵干?”
冷淡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墨池不快,“璎儿这样,你也这样,至亲之人,没一个肯体贴我。”
“你的至亲是南阳公主。她是你妻子,你我之间,已是路人。”香馥提醒。
陈墨池恼羞成怒,声音蓦然拨高,“你对我从来没有真心过对不对?生了璎儿之后,你便再也不肯给我生孩子了,你不肯给我生姓陈的孩子!”
香馥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陈墨池神情激动,“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你那个青梅竹马。可惜他不肯入赘,你退而求其次才嫁了我,从不曾对我一心一意!你和我成亲,只为让香家有后……”
“还有这回事呢。”香璎大觉稀奇,“原来我娘有过竹马?”
她想起身边有人,伸手拉拉那人衣襟,“哎,你不许说出去。”
那人依旧不作声。
“那厮住口,不许对她大喊大叫!”随着一声威风凛凛的喝斥声,大步流星走来一人,气势雄壮。
香璎看到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英俊男子,虽然不认识,却莫名有了安心感。
“他在替我娘出头哎。”
陈墨池又惊又怒,“真的是你……你难道是和阿馥约好在这里私会?你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香璎再也忍不住了,笑吟吟站起身。
她心情雀跃,小女孩儿一般蹦蹦跳跳进了亭子。
“璎儿。”香馥见了她,大吃一惊,“你怎会在这里?”
陈墨池脸色铁青,“璎儿,你娘是不是在此和人私会?”
香璎笑容可掬,“哪里哪里,我娘只是在这里相个亲。”
她指指香馥,指指那不知名的英俊男子,“相亲,相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