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学宫不负它“天下第一学宫”之名。
它的学子有来自本国的士子,也有来自北魏和西边易国的求学者,甚至是北方蛮族和南方夷族也有人来听课。
学宫里的主讲学者们也是来自各国,为着各自为政理念和理想辩论授课,因而这里没有地域歧视,只有思想平等。
这让连承泽第一次真实地认识到了“百家争鸣”这四个字的含义以及自身眼界的短浅。
这里带给他的是非学者出身的秦云远未曾给他的系统化教育。但是他也正是凭借着秦云远的教导才能在所有学子中显得卓尔不群。
在三年内,通过不计其数的对辩后,他也成功成为了齐国学宫大部分学子望尘莫及的存在,也算在学术界积累了不小的名气。
不少大学者想要收他为徒,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不仅是因为内心的野望让他不想因为师徒关系而在未来只听从某一派的言论,也是因为,在他看来,或许这样拜师的行为会惹恼那位亦师亦友的秦大哥。
毕竟,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而言——没有一个学者比得上他。
明明他整天张口闭口全是交易……连承泽小幅度晃了晃脑袋,总是挂在嘴角礼貌性的微笑也是多了几分真实。
推开学宫的一扇小门,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承泽挂在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僵。
秦大哥身边怎么又是这个老头子!
又是笑得那么开心,和这个老头子谈生意经就那么好玩么?!
秦云远见连承泽完成了今日的课业,也就与身旁的忘年交结束了今天的交谈。
“秦大哥,你来接我了呀!”俊秀的少年身着一袭月白长衫,一头长发被绸缎束起,腰间的金镶玉相击之声清扬悦耳,温文尔雅,端得是一派君子之风,他浅浅地笑着仿佛先前心里的不满未曾出现过。
与连承泽相交六载的秦云远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连承泽的不虞,虽是有些奇怪,但是念及今日他的目的,也就未再做他想,直接走到连承泽身边,轻轻道:“回罢。”
秦云远深邃的双眸里面满是连承泽未曾见过的郑重,平静得如同晶莹透亮的湖水,但又好似下一秒就可以掀起滔天巨波。
连承泽立刻忘却了先前的小情绪,跟上秦云远离去的步伐。
坐上秦府马车,秦云远紧紧注视着连承泽的脸:“三年了……”
比他预计的还要短一些,无论是连承泽学成所需要的时间,还是那位……
连承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展露内心想法的小孩,那张青稚的脸上有着与其年龄不符合的老成,但是他可以看到,那双黑眸后面六年都不曾忘却的屈辱、仇恨和野心……
或许,也正是时候了……
“北魏再次南下了。”
连承泽瞬间瞪大了眼睛,双手攥紧,但是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
距离上一次北魏倾全国之力南下的失败才六年!这么短的时间北魏国力虽然仍然强大,但是完全没有办法彻底恢复!而且齐国和易国的结盟也依旧稳若泰山!北魏此举——简直是疯了!
“魏王等不及了……”
秦云远幽幽叹了口气,那位北魏的王少年登基,用了近五十年,强行带着一个被北方蛮族欺辱和被齐国压迫的国家崛起,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但是随着年纪的增大,他的功绩册上却始终没有灭国之举,他想要更多的荣耀,贪婪的欲望终究是把一个明君变得带上了几分疯狂。
“我要写奏折,我要劝谏皇祖父!”
连承泽自是知道这样穷兵黩武下去北魏会怎么样,也不顾其他仪态,急得撩开车帘想要吩咐自己的锐士,他厌恶那些皇宫里的女人!他厌恶那个脑子里只有女人的病弱父王!他厌恶所有那些欺辱他的人!
但是他血骨中流淌的北魏的血!
他是北魏王孙!
他与北魏荣辱与共!
“毛毛躁躁!”
秦云远一只手就将连承泽拖回了马车厢内,“现在撤兵了!”
“哈?!”连承泽刚惊异于秦云远的臂力,就又被他的话震晕了,一瞬间竟是难以理解秦云远说了什么。
秦云远本也只是试探下连承泽对于北魏的感情,同时敲打这个在齐国学宫过得如鱼得水而内心有几分轻狂的男主:
“你以为北魏的宰相和将军们都是吃素的?!在诸位大臣的劝谏下,北魏佯装倾全国之力,趁着胆小如鼠的齐王将兵力调集以守卫齐都前方构筑战线时,用精兵吃掉了外围被舍弃的十座城。”
“抢了就跑,这笔生意很划算!”
本来有些回不过神的连承泽听到熟悉的秦氏生意经,下意识弯了弯嘴角,同时由于先前过于激烈的情绪以及并不稳重的表现而心生懊恼。
理清自己的思绪后他也就不再多言,而是静静等待秦云远的下文,让他这般郑重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么一件,难道背后还有什么……
“因此,抡材大典马上要开始了。”秦云远原本阴沉的脸色想到什么露出了些许笑容,“由你主办。”
“你,你说什么?”连承泽的脸色尚且恢复镇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被秦云远的消息震得大惊失色,一双带着亮色的黑眸瞪得滚圆,多了几分少年的可爱。
抡材大典是天下瞩目的学者之赛,古往今来多少将相之才、千古名人都是靠此一鸣惊人,进而被诸国招揽的。
按照往年之制,皆是由齐国的王弟——爱士之名传遍天下的裕勇王举办的,而且时间也该当安排在后年……
“魏王很看重你。”
秦云远轻飘飘的话一点拨,联系着先前的“因此”,顿时就让本就不愚钝的连承泽豁然开朗。
魏军虽然撤退,但是在撤退之前必然与齐王进行了一番商议。那个胆小懦弱的齐王必然会为了让魏军撤退付出大量代价,而其中则是包括了那么一条——让他来担任抡材大典的主办人。
皇祖父求贤若渴,早就眼馋于齐国的人才,而北魏的名声向来以残暴凶恶为主,就算他愁白了头发也没办法吸引人才北去。
抡材大典是齐国的大典,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搬去魏国,所以北魏索性也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这个有些许名声的北魏王孙,好把人才引到北魏,也好宣扬北魏王室惜才爱才的态度。
“秦大哥....”连承泽一瞬间从一个有些名声的学宫学子变成了抡材大典主办人,说没有点手足无措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求秦云远的帮助。
秦云远注意到了他眼中的信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与魏使见过面了。其他由秦氏商会操办,你只需要准备抡材大典的比赛即可,若是夺得第一,名动天下,便是时候离开此处了。”
忍着内心的震动,他颤着音问道:“秦大哥,你需要花费多少?”
秦云远有些奇怪他没有先在意自己有可能回国,而是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关切。
心中一暖,他也觉得对此没有必要隐瞒。
看着那五根竖起的手指,连承泽虽是依旧被秦云远的豪气而震得脑子有些晕,但是心头隐隐松了口气:“原来需要五十万两……”
北魏一年所收的赋税约莫有三百万两,五十万两虽然多,但是未尝没有补偿的机会。
“小家子气!”秦云远收回了手,整个人靠在马车壁上,眼中的不虞没有丝毫掩饰,他的手指指了下连承泽腰间系着的金镶玉,向来冷淡的脸带上了些许无奈,“那一块送你的金镶玉就值两万两银子了。”
连承泽咽下口水,也顾不得那块金镶玉的价值,带着些许傻气地直勾勾盯着秦云远:“五百,五百万两?”
那个数字实在是太过于庞大,让他踌躇了许久才敢开口。
“对,五百万两。”与连承泽不同秦云远的语气轻飘飘的,那沉甸甸的五百万两恍如不过一片最为普通鹅毛。
就算是秦氏商会,这么一大笔钱想必也是极为不易,更何况秦云远还不是秦家的掌事人……
若是他有手段,也不至于全是秦云远出资,是他无能无权了……
咽下了喉间的酸涩,他在马车内对着对方诚心诚意地一拜,同时在心底立下誓言:他的这份心意,他受了。以后只要秦云远开口,除却王位,他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回报!
秦云远见他正色感激,喉间有些堵。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我知道。”连承泽攥紧了拳头,他未来必然会铲除一切威胁,坐上那个位置,与他共享荣华富贵。
“不……我是说抡材大典,我另有谋划。”
连承泽一脸困惑,秦云远索性也就让车夫调转车头去了秦氏商会的会社。
一进门,就是一群穿着上好皮衣的富商财大气粗地加着价位竞拍着名为“赛场中央广告位”的东西。
看着那位老人用十三万两拍下后笑得后牙槽都露出来的模样,以及其他竞争者脸上的不甘,还有接下来的“赛场评委的茶水赞助权”被疯抢的盛况,连承泽觉得这个疯狂的世界分外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