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承泽回过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视。
由于两人之间过长的距离,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脸,但是凭借对于那人的熟悉,他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心里的战意如同被轻风微微吹拂的火苗,燃烧得愈发旺盛。
他会证明的,他会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坐上那个位置!会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会掌控自己的命运!可能也会不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让自己的命运与他紧紧相连。
秦云远,我在这里踏出一步,会离现在的你远去不少,但是会距离未来的你更近一步,也会距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这是第一步,你且看着,我会一步步走下去!
这时方郴万万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北魏王孙竟然没有按照以往的风格出牌,竟也是一时间措手不及,但是他很快灵活地反击对方:“那难不成,王孙觉得先前的圣人和诸位学子所言不当?那敢问王孙,您能提出来什么出人意料、超乎古往今来所有言论的‘高见’吗?”
秦云远从满腹的疑惑中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方郴的两句话看似意气之争,但是这两句话直接让所有人对于连承泽产生了恶感。
谁人没有暗自讨论过此事,又有谁人能接受连承泽以这样高傲的口吻驳斥他们的理念,他同时又给连承泽挖了个坑,让他不能再说前人说过的一星半点,直接堵住了他的思路。
果然不愧是方岳之子么……
秦云远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茶杯,有一种一如既往的博弈的兴奋,也有一种忧虑……
连承泽自然也是能感受到两句话中暗含的机锋,但是他只是轻轻嗤笑:“晚辈此言无意得罪诸位前辈,但是人活一口气,既然是方兄这般问了,那本殿下也就毫不客气地说了——本殿下确实认为先前诸位所言以偏概全。”
身着素白长衫的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本殿下认为,北魏未有所进取,盖因在准备不足,时机未到!”
瞬间台下议论纷纷,所有有识之士震惊于这位王孙竟然真的这般直面机锋。
在赞叹此子大大方方的性情之余也是疑惑不解,皆是不明白连承泽之意究竟为何。
姬常卿也是面露困惑之色,摸起了自己的白须:
论准备,王上自即位起就有一统天下之志,那么多年的积累,怎么可谓是准备不足?而此乱世,时局纷乱,一统的时机又该作何解?
听着台下的阵阵质疑之声,连承泽嘴角微提,按下眼中的不屑,再次往秦云远的方向看去。
而此时秦云远则已经转过身,惬意地喝起了茶,目光也不再往赛场上瞥。
听得连承泽的论段,他就已经知道胜负已分。他论点的起点已经比方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剩下的,他自然是信他的。
既是如此,等他结束赛事后上来即可。
想了想,秦云远又叫来了酒肆的小二,让他去城东买些连承泽最爱喝的酒。
连承泽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却也明白了秦云远这番动作的意思,微垂下头,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拉得更加大了些,心头的甜将原本的苦涩压下去了不少,果然——唯那人最是懂他。
另一侧的方郴见他迟迟未曾开口,更加觉得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看似来势汹汹,脑海里实则空无一物,不禁觉得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他上前一步,忍不住讥诮道:“王孙殿下可是呛着噎着了,怎生说不出话来呢?”
“原来方兄不仅是利嘴徒有虚名,而且连作为士子的耐性都丢了呀!”连承泽抬起头,眼中的锋芒毕露,一双黑眸如骄阳般耀眼,直逼得方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配着连承泽的反讽,让台下的士子忍不住对着方郴发出唏嘘之声。
方郴从小到大都是因为父亲的盛名而被诸人捧着的存在,遭此侮辱不禁怒发冲冠,面上泛起了愤怒的潮红,刚想还嘴却又被连承泽抢得了先机。
“准备是否充足,与兵力器械无关,而在乎于心。”连承泽不再看着那个已经逐渐失态的方郴,而是看着坐在评判席位的姬常卿,“要想一统天下,就得胸怀天下。胸怀天下,即是天下一体!凡我华夏苗裔,皆一视同仁!而北魏唯有虎狼之名,齐人甚畏之,故心守本土,无一统之念,致使齐人的反抗从未停止!”
“好,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先为连承泽喊好的是齐国的王弟赵谦。
不愧拥有全天下最多幕僚的天下第一公子啊,单论这份气度就足以将他的王兄彻底碾压了。
姬常卿按下心头的威胁感,收回激荡的心神,忍不住身体微微前倾:“那敢为王孙殿下,所谓时机是……”
“齐人心中无齐,易人心中无易,天下共同,唯有华夏同胞!”
连承泽并没有具体言明该怎么做,而是卖了个关子。
但是所有在场的齐人都忍不住想象了下那样的一个画面,皆是面色煞白,这样的天下,北魏若是想要一统又有何难度可言?
姬常卿也是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想起那一封向魏王求情请其出面召王孙归国的信件,决定今日回去立即将那封回禀魏王信烧掉后重写,他务必要让魏王明白这样一位王孙的重要性!
这样出色的王孙已经留不得齐国,必须要和他回北魏!
秦云远丝毫不意外地听到赛场上裕勇王赵谦宣布魏国王孙连承泽获胜,他轻轻揭开了连承泽最爱的酒坛,打算为待会就上来与他同饮的天下第一名士倒一杯酒,但这时,一个穿着齐国学宫学子服的少年来到了他身边。
“尹子大人有急事邀您相商。”少年彬彬有礼地躬身递过来了一张小字条。
——上面只是寥寥草草地写了两字:“速来。”
秦云远知道那位忘年交的脾气,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他绝不会用字条让自己立刻赶过去。
与自己的侍卫交代一番后,秦云远最后再深深看了眼那位在赛场上被簇拥着的神采飞扬的少年,心底呢喃了一句抱歉,终是立即转头离开。
连承泽知道这一次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博得声望的机会,他必须得紧紧抓住,因而他强行忍住回头去看他的欲望,在台上与诸位大学士和姬常卿多说了会话,尽可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声望。
等把一切应付周全,他也顾不得去再去看一眼那扇窗,而是直接冲入了那家酒肆,奔向那个房间,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足以获得那样的殊荣,但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还是难以按捺住那样的兴奋感。
他推开房门迫切地想要和他说说话,房内如他所料飘着他最为喜爱的香甜酒味,可是缺了一个在他预料中应当出现的人。
等秦云远从齐国学宫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黑夜也开始侵占天空,橘色的灯笼被挂在大街小巷上。
空气中尚且弥漫着些许庆祝抡材大典的喜悦气息,但是秦云远心中的的喜色早已淡去,面上取而代之的阴沉让守在门口的秦家侍卫不由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
“回府,我要见父亲。”秦云远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肃穆,作为一名优秀商人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必须学会戴上一张假面对待商场上发生的一切。
“可是……”
马车外侍卫的声音有几分犹豫,让秦云远挑了挑眉,“何事?”
“王孙殿下还在酒肆等着您。”
“嗯?”秦云远忍不住问出声,他不是嘱咐过那位侍卫直接让王孙殿下回去即可了么,并未曾叮嘱让他继续等待啊。
但是门外的侍卫也无法给他作答,秦云远静下心神,根据尹子的情报要做的事情尚且不急,不如先去看下那人,今天可是他极为重要的一日,作为兄弟不陪确实是说不过去。
一进门就是一股沁人的酒香,少年正斜斜地倚在桌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酒坛。
似是听得了些许响动,乌黑柔顺发丝下迷蒙的双眼微睁:“秦大哥。”
秦云远没想到他会一个人醉倒于此,而且那几个北魏带来的侍卫也不在身边守卫,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怎的一个人喝酒?”
秦云远走过去强行想要把他怀中的酒坛拿出来,但是连承泽却撒起了酒疯,把那酒坛抱得死死的。
“松手!”
“不松!松了秦大哥就不随我去北魏了!”连承泽疯狂地摇起了头,把怀中的酒坛抱得更加严实。
秦云远眉头紧皱:“哪听到的乱七八糟的消息,谁说我不去的?”
“你,你随我去?!”原本抱着酒坛子撒酒疯的连承泽因为震惊,一下子抬起头,眼中的光芒甚至比窗外的月光更为明亮。
“自然!”
秦云远从未想过不随他回北魏,无论是出于任务或者对于兄弟的挂念,都决定了他注定要离开齐国,更别提,北魏那么一大块的市场蛋糕也让他很感兴趣。
“所以你为何要装醉试探?!”
连承泽这才发现自己由于过于惊喜都忘了伪装,原本半睁着掩饰清明的眼已经完全瞪大,原本遮掩面部的长发已经散开而露出了丝毫没有醉意的脸……
他本来是打算装醉出言试探,摸清秦云远的真实想法,但是现如今,脑中唯有四个大字
——“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