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
在场的其余二人都万万没想到一向以圣人之言自我约束,被当作儒雅两字活标本的姜伯舒竟会会在此说出如此粗俗之语。
但是见到姜伯舒现如今的样子,想要辩驳一番的杨申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人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双眉倒竖,一身素色的官服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凌厉,宛如杨申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大敌。
杨申毫不怀疑:他若是手中提了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杀了。
草草结束了第一次并不愉快谈判,连承泽去寻秦云远。
秦云远正站在朵朵盛开的桃花间,褪下了一身黑袍,换上了一身亮绸面绣着银纹的白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成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
人淡如月,清俊飘逸,神情恬淡平和,仿若九天之上离尘的仙人,虽处桃花间,但丝毫没有沾染凡间桃花的艳俗之气,反而将那一片桃林衬得分外雅致,也让他瞬间迈不动腿。
秦云远早已听到了脚步声,但等了片刻都未曾等到有人言语,于是转过身,看到了有些发愣的连承泽:“怎么?事有不顺?”
连承泽却答非所问:“秦,秦大哥,你怎么换衣服了?”
“这是母亲亲手制成的衣服,特意托了秦氏商会送来的。”秦云远提起母亲面色柔和了不少,眼睛微弯,沾染了些许笑意,“说是还有倒春寒,让我多穿些。”书信中的一些让他留意周围女子的话语,他不会遵从,自然也就不会多言。
“不说这了,你与那位姜伯舒较量得如何?”秦云远带着连承泽走到桃林中的亭间,拆封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桃花酿。
“你又去那家小酒楼了?”连承泽嗅到熟悉的酒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就给自己满上。
“对。”
秦云远喝不惯在北地的酒,反而喜欢这样的香醇又不会造成太大的后劲的桃花酿,那家酒楼的店主又有怪癖,非得亲去才能拿到,所以他还特意跑了一趟。
午后的阳光偶尔透过树丛跑到了两人身上,连承泽一边饮酒一边向秦云远说明今日的磋商中发生了什么。
“我打算把重心放在那个急功近利的杨申身上。”连承泽顿了顿,“你说,我能不能把那个姜伯舒收下。”
秦云远正沉浸于桃花酿的芬芳,听得连承泽的话直接愣了两三秒。那个齐国老臣对于齐国的衷心绝对是世间屈指可数的,让那样的人改投北魏,就算是魏王也做不到,而连承泽,则是更加不可能了……这里不是虚幻的世界,不是男主振臂一呼就能改变一切,否则也就不需要他这样神队友的出现了。
“你也知道不可能吧。不是我的终不是我的。”连承泽轻易读出了秦云远眼中的信息,他把头斜靠在手臂上,将那一份不该存在的同情压了下去,恢复了淡看人世的冰冷,“我就是说说,真的很可惜啊……”
秦云远点了点头:“英才当配明主,可惜那位齐王早逝了……”
“嗯……”连承泽突然伸出了手,紧紧与秦云远的手交缠,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我们不会那样。”
你是我的,终是我的。
秦云远没有想太多:“我可不是那样的铮臣。”
“我也不会是那样英年早逝的主公。”
两人相视一笑,亭外飘起了一阵粉色的桃花雨,亭内满是桃花酿的清香。
深夜。
驿馆内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我所言已尽!你若是还是执迷不悟,本使就只能命令卫士将你拿下,回国后交由王上发落!”
姜伯舒为人耿直,本以为杨申既为齐臣,自是该当维护齐国之利。哪知杨申深夜入他书房竟然是为了劝他同意北魏的无理条件!
老人尽管身形微微佝偻,但是依旧比普通身量的杨申高上了不少,他冷冷地俯视着这个祸乱超纲的外戚,就是因为有着这样吃里扒外,胸无才干的小人,王上才会被蒙蔽了双眼!大齐才会越发没落!
他用力一挥袖袍,转过身就不打算再理这个庸才。
但是杨申不打算放过他,原本还算谦恭有礼的杨申却突然朗声大笑:“那看来,姜大夫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姜伯舒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他气得整个人开始发颤:“杨副使!你所言何意!”
“就是骂你这个贼老头子太蠢了!”杨申拍了拍手,两列卫士推开门,笔直地伫立在门口,手中的刀枪在清朗的月光下散发着寒光,“你还真当以为是因为王上念起了你的功绩,才让你回来的?”
“难道并非?!”姜伯舒目眦欲裂,原本支撑着年过七十的他跋山涉水来到北魏的那最后一口气,仿佛都在逐渐散去。
“本侯爷告诉你,这一次出使是为了给本侯爷积攒功绩的,你不过是我姐姐不放心我,所以让王上同意了来充当挡箭牌的!成了,功绩在我!若是王上不满意,被责罚的就是你。”杨申觉得自己这几日忍这心里没数的老货忍得分外辛苦,偏偏那日宴席上魏王和其他魏臣都颇为看重这个老货,为了这次谈判的顺利,他还不得不不发作。
哪知午后,那位王孙就派人找上了他的门,直接与他言明,若是他能劝说正使同意,北魏立刻就能签下合约,绝对不会反悔。
都是聪明人,谁人不知道这“劝说”是什么意思。
杨申对那位姐夫极为了解,而且在出使前,他就得到姐姐的消息,只要不让北魏出兵,那就万事大吉,他也可以获得太尉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用齐国三座没什么用的城池换取未来的仕途亨通,对于杨申而言简直是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于是他就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姜伯舒觉得喉间多了几分腥甜之感,但是依旧用尽最后的几丝力量冲着那些试图反绑他双手的卫士喊道:“本官是王上亲任的正使!尔等安敢动本官!”
卫士虽然明白何为正,何为副,但是如今还是杨家得势,万万没必要为了一个糟老头子得罪杨家的继承人,因为面面相觑一番后,他们还是将这位老人拖了下去。
“大齐的国土决不能这样丢失!你们赶紧放本官下来!姓杨的是卖国之贼啊!”
外面老人的声音声嘶力竭,满含绝望以及悲愤,却终是无人理会。
杨申不以为意,原本嚣张跋扈的模样直到看到一人到来后才收敛了起来,变得如一条狗见到主子一般乖顺,就差摇尾乞怜:“大人,这样可否满意了?”
“自是极为满意。”秦云远的话让杨申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话,但是下一句话他就不怎么理解了。
“初春的夜间果然还是有几分凉意……”
杨申看着月光下那人俊美无俦的侧脸,试探着开口:“那大人赶紧进屋吧,冻着了您,王孙殿下非得发怒了。”
秦云远转过头,神色多了几分表层的笑意,掩下了眼底的不屑:“杨副使言之有理,不对,应该是正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