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琰泽将冯少棠新写的策略阅示完毕,读给大病初愈的冯阁老听,读完之后李琰泽道:“少棠的文章进益极快,别说县试院试了,就是之后的乡试只怕都是无碍的。-*---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我爹已经为她改了户籍,归入冯氏远房,与您不属同宗,万事俱备,只待他先考秀才,再中举人了!”
冯阁老歪在炕上,叼着旱烟,神情难辨,一时间也没搭话。
李琰泽心中诧异,又道:“先生是担心少棠后续乏力么?其实头回下场,就是适应一趟,只要秋闱会试过了,即便明年春闱失手,也没什么,再等三年,少棠也不过才十七,十七的进士那也算是幸进的。”
冯阁老摇了摇头道:“老夫倒不是非要他一举及第,只是不知道让他这番入仕,到底是福是祸啊!”
“先生此言何意?”李琰泽不禁挑眉问道。
冯阁老没再多说,只道:“你去忙吧,顺道喊少棠回来。”
待李琰泽出了屋,冯阁老皱眉闭上了眼睛。
之前病的糊涂的时候,听闻女儿要代替冯少棠的名头为冯家报仇,他心中才萌生了活下去的希望,可真正醒来之后,细细一想不觉脊背发凉。
且不说县试的考童生和院试的考秀才,之后的乡试,会试,殿试要过了,那可就是要做官的。男扮女装顶替了家里子嗣流放,虽然严了说也算是欺君,但没有人会详查追究。
男扮女装入仕途就完全不同了,那可是日日在殿上欺君!且不说如何以一新晋小官的身份,斗倒张文举和刘名权,只要这身份一暴露,那什么都将化作一场空,连性命恐怕都难保!
他真要为了儿子的仇、自己的仇,将女儿也赔进去吗?
转眼间冯少棠便进来了。--*--更新快,无防盗上----*---她见父亲歪在床上抽旱烟,一皱眉,拿过个痰盂给搁在床前,道:“炕上虽暖和,却也容易烧了,爹您也不看着点。”
冯阁老忙歪歪身子,将烟锅子朝炕沿外挪了挪。冯少棠又搬了把椅子在炕边坐下,道:“怎么?听琰泽说,您有些顾虑?”
冯阁老斟酌了片刻,道:“少……兰,你到底是女儿身,如今也十三了,该是说个人家嫁了的年纪。我瞧着琰泽就很好,待你也好,你就没想过留在西北吗?”
冯少棠一愣,她多久没听到过这名字了?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道:“爹,您糊涂了吧,我是少棠啊。”
冯阁老砸吧砸吧嘴:“你别给我贫,说正经的。”
“没贫啊!”冯少棠笑道,“爹,我跟着你来西北的时候,就已经把过去的身份放下了,我既是冯少棠,就是冯家的儿子!冯家的门楣自然是由我去光耀的。嫁人什么的您就别提了,琰泽也是把我当兄弟,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真要入了仕途,你这一辈子可怎么办?难道将来你还能娶妻生子不成?”冯阁老忧心的道。
“人生哪有那么多将来?”冯少棠给父亲倒了杯清茶,搁在炕几上,想了想便收起笑意,幽幽的道,“老爹您当阁老的时候,想得到今日身陷西北吗?您离开京都时,想得到今上会忘记亲口的承诺吗?谁都如此,世事无常,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也没有天眼能看到将来以后的。
我若是不走仕途,我们冯家就只能龟缩于西北,我娘和姨娘、妹妹她们真是一辈子沦落风尘了。就算为了她们,我也必须入仕,更何况弟弟难道就白白的没了吗?
冯阁老听她提到亡子,心中一痛,烟斗也搁下了,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
“再者,爹您上辅圣君,下济天下的宏愿难道就甘心放弃么?若我们冯家没有人能重掌朝权,那些京都的魑魅魍魉难道就肯放过我们了?我这辈子嫁不嫁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苟延残喘的活着!我首先得活着像个人!”冯少棠立起身,义正言辞的道。
她已经是两世为人,曾享受过平安康乐,也经历了如今的蛰伏苦闷,活着对她而言其中的内涵却是极深。人生在世,且不说肆意枉然,若心境平和都无法做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下是敌人的刀已刺入肺腑,她冯少棠若不能将其拔、出来,搏上一把狠扎回去,她又何苦重新来这一遭人世间!?
“我冯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冯阁老早已泣不成声。
冯少棠掏出帕子给父亲抹泪,心中难过非常,她其实并不想提起弟弟。父亲隔了许久才嘴上不提,却不是心中不痛的,触动老父伤怀,她也难受的紧,但有些疑虑又不得不和父亲说清楚,于是斟酌了片刻,她还是将自己的推测说了。
“……若说没人针对我们冯家,弟弟顶多在教坊吃些苦头,教坊管事断不会让弟弟抛头露面的。可见此番羞辱,是有人意在亡我冯氏一族。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弟弟之后是不是就轮到小妹?轮到我母亲姨娘他们?再之后呢?这些人会放过我们吗?五年来他们什么都没做,不是他们仁慈,也不是他们忘记了,而是怕皇上真的把您召回京都,可现在是皇上忘记了我们,他们便不会再善罢甘休!”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口,默默的对自己说,我若不战,便只能任人鱼肉!
话说到这份上,冯阁老已经无法再顾虑了,他只迟疑的道:“然科考进场前均要搜身,你又当如何?”
历来科举对于作弊都是严查严惩的,但即便如此,抄袭夹带还是屡禁不止。有将诗文律书抄在中衣上的,有做了小号‘指书’带进场去的,真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前朝为了防作弊,甚至要求士子们散发脱衣,入汤池沐浴后再进场。好在本朝认为这样有辱斯文,毕竟作弊者少而有才者多,这些个士子考中了都是将来朝堂的中流砥柱,在贡院门口公然入汤何等难堪?这才将此废了。
但废了入汤,并不代表就勘察松懈了。本朝专派了兵丁在贡院门前,对入考的士子搜身。兵丁那是对文人心存芥蒂的,有的不免就搜的难看些了。
“搜身倒是无妨的。”冯少棠想了想道,“县试和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人真个严查。到了乡试,是在西北省城举办,历来都是从西北军中抽调人手,由西北军负责搜身、监察等事务,琰泽放个话,西北军里谁敢搜我的身?”
“那之后的会试呢?”老爷子不放心道,“京都会试,及第则是官身,自然查的更严,天高水远,那时候又有谁帮你掩饰?”
冯少棠忙道:“这事我想过,会试是春闱,二月京都天寒,人人身上的衣服都厚实。我准备制一贴身软皮甲穿在里面,再罩上厚棉中衣,届时顶多脱了外袍搜身,不会被人摸出什么来的。考过之后就是官身了,殿试就没有搜身这道手续。再说,爹,我毕竟才十四岁。”
冯阁老听这话知晓她是思量过的,也确实说得通,只是还不放心:“可将来日日你就要以男儿……”
“爹,我是少棠,您又忘记了?”冯少棠将父亲的烟斗重新装了烟叶,递了过去,“西北军中,我和琰泽日日相处,他那么精明的人都未曾察觉,朝堂上不过是文人之间口舌之辩,我又哪里会露陷?这您就不要再多想了,没得自寻烦恼。”
“可是……”
“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我都不要再想什么可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