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夜风带着尘沙, 如同鬼魅的触碰。踢踏的马蹄声掩盖不住心头的躁动, 白日里口口相传的诡异故事, 越发让人心惊胆战、神魂难耐。
守夜大队的领头人是个名叫鹰曳的哒坦勇士, 队伍里的蠕蠕人和卡索珈人甚至比未知的敌人更令他烦恼, 他们争斗着, 聒噪着, 为了你的马鞭甩了我的马屁股,又或者你的缰绳缠绕住了我的马鬃这类的小事,都能恨不得立刻下马打上一架!
这哪里是联合守夜!分明是集中打群架吧?
他努力促使自己的族人夹在蠕蠕和卡索珈人之间, 避免他们爆发不必要的争斗,这种局促而烦躁的境况直到子夜过后,有人发现沙丘上的一组绵延的马蹄印时, 方告暂停。
马蹄印出现在巡逻大队的前方, 绝对不是自己人踏出来的,近处的蹄印已经被风沙填了一半, 远处的绕过沙丘不知道通向哪里。可能他们再来迟半个时辰, 蹄印就会全然消失。
“约莫一百多人, 打这儿经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哨探查看后回道。
终于找到了一星半点敌人踪影!守夜大队不由躁动起来, 蠕蠕人和卡索珈人也顾不得为小事互掐了, 他们立刻开始死磕是否追敌。
蠕蠕人的带头勇士叫嚣道:“追!我们追上去!杀光他们!为我们牺牲的勇士报仇!”
卡索珈的带头人却道:“不成, 我们的大头领说过,今晚就是守夜,我们不必离开营地太远, 有任何情况应及时回去和头领汇报!”
“汇报个屁!”蠕蠕勇士骂道:“你们自然不急!你们没有损失!我蠕蠕可前后已经没了八十多名勇士了!我们回去将面对八十多户的寡妇和幼子!若不抓住机会逮到这群夜匪, 我们拿什么祭奠我们勇士流的血?!”
他的话音刚落,蠕蠕人都纷纷鼓噪起来,各个拔出弯刀,高举头上,呼啸着绕圈,甚至就仿佛要同拦着他们的任何人干仗!
鹰曳明白蠕蠕人的心情,沙丘里的马蹄印消失的极快,半个时辰就足以被风沙全部覆盖。届时沙丘就只是沙丘,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即便是返回大营,带来了讨伐大军,又从哪儿找这串马蹄印的痕迹?
可卡索珈人的意见也没错,他们的头领再三吩咐的就是不要跑远,就在营地周围一里地范围内巡逻,有啥事就回营招呼兄弟!正是鉴于前两日巡逻队诡异的失踪,他们才不能轻举妄动。
正当鹰曳还在纠结的时候,蠕蠕勇士们已经忍不住了!血液里对于复仇的渴望,令他们无法放弃这条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何况虽说是守夜大队,但三拨人其实谁也不服谁管束,他们只听自己头领的!
“血债血偿!让草原天神看着我们的勇气和情义!”蠕蠕勇士带头高叫着,领队便走,蠕蠕人纷纷离开混合巡逻队,追随他而去。
卡索珈勇士对蠕蠕人的冒进嗤之以鼻:“傻帽!这是自寻死路呢!”白日里刚干了一仗,此刻什么话自然都能说出口,甚至有卡索珈勇士大笑出声。
这令鹰曳怒气心生,要知道他们哒坦也是损失了十多名勇士的,其中一人还是他鹰曳的好友!他今晚其实也是抱着替友报仇的心情来参加大守夜,此刻就算蠕蠕的行为违背了各位大头领的意思,却与符合鹰曳个人意愿不谋而合。面对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卡索珈人不但不伸出援手,还不怀好意的大笑?
“让蠕蠕傻帽去追‘看不到影’的敌人好了,我们带人先回去汇报大头领们。”卡索珈勇士道,说罢便打算率队回撤。
“慢着!”鹰曳拽住他的马缰道,“我哒坦勇士不会舍弃友族兄弟!蠕蠕兄弟们先走了,我们只有追上去,不会让他们落单!无论是夜魔还是沙丘妖怪,我们哒坦人的刀都不会垂下!你卡索珈人是草原的懦夫,带着你的胆怯和软弱滚回去吧!和大头领汇报,今晚就该派我哒坦和蠕蠕两族守夜!派你们来原本就是多余的!”
说罢他高呼道:“哒坦勇士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哒坦人附和道。
鹰曳于是调转马头带着人,追着蠕蠕人去了。
卡索珈领头勇士呆了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他若是返程,多半回头是找不到再追下去的痕迹的。等白天蠕蠕和哒坦人带着敌人的脑袋回来的时候,鹰曳的话便会成为他毕生撕不掉的耻辱签,而且这耻辱签还不仅仅是给他的,而是贴在所有卡索珈人的脸上!
如果他们没能回来......后果将更为严重,因为连续三天只有他们卡索珈部没有人员损失,那么矛头必然指向他们卡索珈,自己按命令回去报信的举动,毫无疑问将变成临阵脱逃,说不定自己还会被部落首领推出去顶杠,承受来自蠕蠕部和哒坦部的怒火。
最终卡索珈咬咬牙道:“不就是一百夜盗吗?兄弟们,我们数百人难道怕他们?”
“自然是不怕!”手下人高叫。
于是卡索珈一抽马鞭,道:“让我们追上去帮助我们的盟友吧。”
三族的队伍在半路上汇合,相互间追也暂时放下了隔阂,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百多的敌人,只要他们能联合行动,不起内讧,怎么都是稳赢的。
马队一进入沙漠,速度就自然而然的慢下来了。狂奔的马队变成了蹒跚而行。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远处的夜风传来了马嘶的声音。
沙漠的夜寂静无声,那一声偶然的马嘶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十分清晰。鹰曳将手指压在唇间,示意众人保持安静:他们距离敌人已经很近了!
一行数百人寻声追去,越往前走风越大。卷着尘沙的风遮天蔽日,连月光都遮挡干净了。漆黑的沙夜中,只有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如一道长蛇急行。鹰曳带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很快,远远的他便瞧见了风沙中,模糊显露出来的马群身影!
并没有多少人!甚至连一百个都不到!竟然就是这么点人,像窃鼠般就偷摸了他们数十名兄弟的性命?!
“追上去!”蠕蠕勇士忍不住顶着风沙张口喊道,哪怕吃进满口黄沙,他也要高喊出声:“杀!”
然而马蹄陷在沙中,每拔一步都那么缓慢,无论他们如何抽打马匹,都难以带出蕴含杀气速度。眼看着模糊的马群身影就快要消失了,众人不由急了,在头领的招呼下纷纷下马,拔出砍刀就冲将了过去!
刚跨出去没几步,鹰曳只觉得脚下一软,随即身体便不由自主的下沉了!
“怎么回事?”“沙丘里有鬼!”“我……我站不住了!”
蛮子们慌乱的挣扎着,却反倒拽倒了更多的同伴,他们先是双脚陷入沙丘,随着挣扎下半截身子也没了进去,夜风中的沙丘如同吞噬人性命的魔鬼,将整条火蛇般的数百人大队啃噬的七零八落!
“救命!”“放我出去!”“天神!天神!”
这里是波斯商人口口相传的禁地:流沙滩。凡是走上流沙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夜风带着蛮族的惨叫和嘶吼,传到了百丈之外。李琰泽带队站在山石上,望着黑夜中的流沙滩,冷冷的笑了。他冲手下做了个手势,西北军便纵马向前,沿着白日里标注好的路线,在流沙滩外围收割侥幸逃亡出来的人头。
风中飚飞的血,被沙子埋没的呼吸,也不知道究竟是陷入流沙被吞没更幸运些,还是逃亡出来被西北军刀锋斩首更幸运些。
一路的蹄印,数十匹跑在前面的空马,就把这群愚蠢的蛮子引到了陷阱里,他们就像是被饵食吊着的鱼,即便是走上一条绝路,都舍不得送口。
夜风浩瀚,杀人之丘,数百名蛮族勇士很快便再也喊不出来了,他们手中的火把散落在沙丘上,忽闪忽闪,随后接二连三的便被夜风都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