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

收拾了三族族长, 又下令围剿三族残余氏族。脱刺心中的闷气才算是消散了些。

帐外传来了喊杀声, 在他耳中听来却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草原狼追扑猎物的时候, 从来都不急着咬死到嘴的猎物, 而是纵容受伤的猎物挣扎逃命, 最终玩腻了才会一口吞下。对于从属部族也是如此, 要逮住一切机会削弱、打压, 最终等他们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便是到了吞并的时候。

这三族既然不愿意向他戡布脱尽忠效死，那只有先清理了他们, 才好和大佑人一战。免得关键时候反而掣肘。

帐外的喊杀声渐渐的弱了，在两万多精兵跟前，三千压根没有准备, 又失去了头领指挥的蛮族, 收拾起来简直就像是切菜般容易。

脱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 等打完谷草北还, 再慢慢吞下三族的地盘, 以后北方广饶的草场, 就全是堪布脱的天下了。

至于李琰泽, 他却是志在必得的。

三日后, 堪布脱的哨兵发现西北方沙丘之上，出现了一小队人影，随后他只听到嗡的一声巨响！只见一支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划空而来, 从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飞过，射穿了侧后方堪布脱大旗的悬杆！

悬杆嘎吱一声，缓缓倒下，堪布脱的雄鹰旗如坠鹰般栽倒在地上。

那哨兵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几乎要飞出胸腔！

这可是起码百丈的距离！堪布脱最伟大的勇士，都难以将箭射到如此远地方！

虽然箭不是冲着他来的，却令他浑身发僵两腿发软，老半天都没站起身，等到他回过神，吹响牛角号，随着堪布脱大军循声追去时，那群人的身影早已瞧不见了。

脱刺听着下属汇报的情况，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李琰泽果然是在这里，那么他这步棋就没下错。

却说李琰泽带队从堪布脱大营周边带队绕了一圈，开弓射下了堪布脱的大旗，便率队撤回了绿洲。

“千总！今儿这箭真叫漂亮！”王田富兴奋不已的跟着后面念叨，“百余丈啊！百余丈啊！等回去后我定要把这事尽数说给兄弟们知道！”

黑子等其余随行者也莫不如此，他们纷纷惊诧且赞叹着李琰泽射出的箭，要知道最强大的一级弓箭手能将箭射出五十丈就不错了，即便如此，飞跃了五十丈的箭力道也已微弱，几乎是难破篙纸，可千总今儿这箭不但射出了百丈有余，还准确的击落了堪布脱族的大旗！真可谓难得一见啊！

李琰泽望着将士们一张张憔悴而兴奋的面孔，却心绪沉闷。

虽然有绿洲作为栖息地，但他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从进入大漠援救陈东升的部队算起，已经快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白日高温蒸腾，晚上低温能把人冻醒，饮水问题暂且解决了，可食物却越来越少，若不是前段时间打劫了蛮族近千的骑兵，弄了些马肉，他们早已断了粮。

而此刻他们只能围绕绿洲小范围的活动，譬如往返蛮族大营所在地，骚扰骚扰他们，跑远了压根撑不了几日。

他剩下的只能是耗，和堪布脱的脱刺耗，牵制住脱刺的注意力，为西北军争取时机！

只可惜怕是要赶不上少棠离开的日子了……

将从堪布脱营地附近带回来的草料，喂给马儿吃，李琰泽摸了摸宝马的脖子，叹息道：“对不起。”也不知道是说给马听，还是说给某个不在眼前的人听。

他靠在马身上，在心中默默地勾勒她的形貌，不禁越发的想见到她，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终归是要食言了，不但没能很快回去，连最后送她离开的机会恐怕都要错过。老天爷帮他做了选择：他属于西北，他去不到京都陪她。

他确实想过放下西北的一切，同她一道上京。通过科考脱身军户，走仕途，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虽然他未必能习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起码他能亲眼看着她，护着她，陪在她身边！他的少棠还太小，过了年也才十四岁，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然而他又能真正放得下西北么？

堪布脱实力一年比一年庞大，他们不断的吞噬弱小的部族，整合蛮族力量，终有一日，等他们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们的野心就会超越他们的地盘，期望南下的呼声便会引爆这帮野蛮土匪的理智。

而西北军却在缓缓变得衰弱，京都拨给的粮草和军饷年年缩减，他们全军如今大半的财政都靠大寨市的税金供给。最要命的是，每年军中多少都有减员，牺牲的，受伤的，年龄过大无法再上战场的，可若想扩军增加兵员，却根本没指望！送往京都的折子如同扔到水里一般，从来就没有过回音。

毫无疑问，京都那位在防备他们西北军！用军粮军饷和人员控制等方式，试图削弱他们，甚至根本不在意北方的蛮族已经崛起……

这就是如今少棠即将要去的混蛋地方！

李琰泽掰断了手中的马鞭，清脆的崩裂声令他回过神来，他扔掉了断了的鞭子，抬眼就瞧见王田富欲言又止的凑了过来。

“……千……千总，今儿你您那箭真他妈太帅了！”王田富挫着手讪笑道。

李琰泽挑起眉毛：“有话直说，别遮遮掩掩。”

“千总，”王田富抓抓头，“干粮快不够吃了，弟兄们都在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琰泽没直接回应，只默默地盯着他瞧，瞧的王田富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若说接下来就是耗，耗到入冬，耗到堪布脱人不得不撤兵，又或者我们先饿死，你们会不会后悔跟我留下？”正当王田富被盯的受不了了，准备收回疑问，赶紧溜走的时候，李琰泽突然开了口。

他的话令王田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我不打算蒙骗你们，要生要死兄弟们都得落个明白。”李琰泽移开视线，转望夜空，“马肉吃完后，我们就得挖蝎子吃，或者响尾蛇和穿山甲，靠着绿洲水源，我们起码渴不死。等到入冬，堪布脱再不北还，他们的部族就会面临被朵颜或者其他蛮族部落趁火打劫的危险。所以最后输赢完全要看是他们先熬不住，还是我们。”

王田富傻傻的大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蝎……蝎子……响尾蛇，千总您吃过么？好不好吃啊！”

李琰泽微微勾起嘴角，没有回答。

王田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摸摸满是大胡子的下巴，道：“跟着千总您，吃蝎子怕什么！就算是送了命！那也值！我替兄弟们应了，我们不后悔，和蛮子死磕到底！一个字：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