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喜欢听热闹戏, 台上咚咚锵的玩起全武行, 皇上体虚, 听了一会儿脑壳都疼了。可偏又是陪着亲娘, 不好先走, 于是便起身出恭。
冯少棠跟着后面, 到了净房外面侯着, 一堆太监就已经抢进去伺候了,令冯少棠暗自松了口气,记起居注, 好歹不用伺候如厕,否则她怎么也干不下去!
她左右无事,瞧见旁边端着净手盆子的宫女, 便心中一动, 开口道:“这位姐姐,我瞧着你头上的绒花好看, 可否赏了我玩?”
那宫女被她一句话说得脸都红了, 只将盆子往石头上一搁, 背着人偷偷的摘了头上绒花, 含羞带怯的抛给了冯少棠。
冯少棠笑着谢过, 转身将绒花从钗上便扯了下来。
待皇上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 冯少棠紧随其后,将两枚搓成了球的绒团举过头顶,送了过去。
皇上先是一愣, 随即便瞧见冯少棠垂着头, 指了指耳朵。
皇上会意,不觉心情大好,心道:瞧不出这孩子年纪不大,到挺会察言观色。
他笑着接过绒球,玩笑道:“可不能记录在册哦。”
冯少棠忙躬身应了。
皇上带上了‘耳塞’,大步流星的往回走,冯少棠刚准备跟上,却抬眼瞥见了张熹张公公冷冷的眼神。
冯少棠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得!拍皇上马屁也会得罪人!
半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傍晚,冯少棠回翰林院交班,晚上的夜起居注就是太监的事了。
回到翰林院,里面还有人在挑灯夜战。不知道是下马威还是什么旁的缘故,新任翰林们都被安排了一大堆差事,什么校对典章,誊写史册,诸事繁杂。一连数日新翰林们都得忙到戌时才算完。
见冯少棠回来了,不少人便冲她投来羡慕的眼神,在这些人想来,跟着皇上在宫里露脸,自然比在翰林院苦修典章要美的多呢。
“少棠,你可悠哉一日了,我等从早上干到现在了。”张幼熙叫苦不迭的道。
冯少棠将起居注锁进柜子,将钥匙交给明日早上的接班翰林后,便搂起袖子,笑着冲他走去:“怎么着,要我帮忙就直说,喊苦我就会可怜你呢?”
张幼熙大喜,忙把自己的卷宗分了些过去:“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要誊抄,你给搭把手呗。”
冯少棠利落的接过活,嘴里笑道:“搭把手自然可以,你拿什么谢我?”
“还要谢你?”张幼熙大张着嘴,腮帮子鼓起,“你好吃好喝在宫里呆了半日,回来搭把手还要谢礼?羞也不羞?”
冯少棠撇了眼周围竖起的耳朵,笑道:“哪里好吃好喝?我等负责起居注的翰林,在宫里那就是隐了身的,正经主子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半日下来跟着跑前跑后,一口茶都没落着喝。”说着她冲接她明日班的翰林道:“你说是不是啊?陈兄。”
那人忙应道:“可不是!你们这些个新晋的,别急着巴望宫里的好,在里面伺候难着呢,皇上没正眼瞧还罢了,若是记起来问句话,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山海趣制,都得给应上,否则糟了厌弃就等着一辈子蹲翰林院吧!”
众年轻人忙不吭声了,翰林院是个好地方不错,那也是因为翰林出身晋升快,还能有机会入阁。可若真是一辈子都做个穷翰林,却是没人情愿的。
之后的几日,冯少棠依旧下午半日随着皇上行走宫内,有时候逛逛御花园,有时候去仁寿宫陪太后,有时候皇上就一个人在御书房里看书,顶多来几个嫔妃红袖添香什么的。
这期间皇上再没和冯少棠说哪怕一句话,冯少棠也本本分分的默默记录着起居注,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日好容易排到了休沐,冯少棠不用进宫去伺候,于是早早的回了宅院。
她和毕昔年高中之后,仍旧住在原来的宅院里。毕昔年由于中的是同进士,没能入翰林院,而是要等着吏部诠试方可补缺,也就是至少等到半年后才有机会做官,于是他闲来无事便返乡了,说是要衣锦还乡,大肆庆祝炫耀一番。
于是冯少棠这段时日便是一个人独居。
她睡了午觉起来,便准备去教坊,看看母亲她们如今怎样了。
初来京都的时候,她一直没去教坊探望家人,一来是父亲的罪名未脱,而她又无权无势,即便是去了也做不到什么。二来就是要隐姓埋名不被刘名权察觉的缘故。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的身份在殿前已经过了明路,倒不必再顾忌什么。而且皇上金口玉言赦免了她父亲的罪,虽然礼部的流程还未走完,但接母亲她们出来,却是指日可待的。
京都教坊位于城东演乐胡同,已经很有些年头。七年前最繁华的时候,这条胡同成日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那时候京都人都知道,演乐胡同的姑姑可不好请,五品官员以下的人家,得提前十日去下定,到了日子还得早点打发下人去接,否则逮不定哪个上官家临时办宴,就把人给截胡了去,到时候都没处说理。
可现如今的演乐胡同,却清清冷冷的,冯少棠步行至此,竟然只瞧见几匹瘦马拴在巷子口,里面传出间或一声吊嗓子的高音,便再没其他了。
冯少棠快步走进胡同,冲门房出示了翰林院的腰牌,门房见是官身,自然不敢怠慢,忙着人进去通报,自己给冯少棠在前面引路。
教坊大院里,依稀还能瞧见过往的繁华痕迹。雕梁画栋的回廊虽然有些褪色,形貌却是极美的;青石板的地面打磨的也依旧光滑洁净。院子中央几名花旦吚吚哑哑的唱着,两个武生正在压腿。瞧见门房领着个俊俏公子进来,忙都直了眼打量。
冯少棠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只目不转睛的随着门房进了正堂屋,有仆妇上前倒了茶水,没过一刻,管事就来了。
“不知是哪位翰林当面?”管事兴冲冲的进了门,张口便道。她是个四十许的妇人,鹅蛋脸,柳叶眉,年轻时想见也曾是个美人。
“在下姓冯。”冯少棠从袖中掏出吊钱,推了过去:“管事嬷嬷别嫌弃。”
那管事一怔,却没接。只拿眼睛上下细细打量冯少棠,片刻方道:“不知可是今科状元冯郎?”
冯少棠笑道:“正是在下,嬷嬷好眼光。”
那嬷嬷原本的兴奋劲刷的一下便没了,脸上甚至堆出凄苦模样来。
“自打坊间开始流传,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当年冯阁老的儿子,我就知道您迟早是要找来的。”
管事拆下帕子,半真半假的抹着泪道,“我听户部的消息说,皇上已经赦免了冯阁老,你们冯家的人我自然不敢强留下,只是您也知道,这少兰……”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拿帕子捂着脸,却不再继续了。
冯少棠闻言,脸色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