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转阴, 霏霏春雨飘落而下,林瑚沿着青玉石阶拾级而上,踏入靡乐门的千重宫阙。
湖畔杨柳摇枝, 楼阁如蜃影,遍地奇花异草, 年轻貌美的修士们来往穿梭,彩衣玉带,恍若行走在梦中仙境里。
他走上宫殿门口的层层金阶, 两侧的值守弟子含笑行礼,送来秋波脉脉。
林瑚亦然投以微笑,然后走入了前方的侧殿之内。
殿内鲛纱帐暖,香云叆叇, 雾气袅袅升腾,遮掩着坐在卧榻上的两人的身影。
林瑚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个礼, 然后坐到对面, “二哥唤我何事。”
其中一个人低头吃了口茶,“你搞出这番动静,我还以为要去魔域捞人了。”
林瑚自然不觉得自己所为能瞒过他们, 闻言也只笑:“父亲说过暂且莫要与祭星教对上, 我可记得清楚呢。”
那人也笑起来,“所以祭星教想要的人,你却派徒弟去杀?”
林瑚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都在山里待着呢。”
“罢了, 我管你派的是儿子还是徒弟, 日后父亲问起来,你且自己去交待。”
方圆百里皆是干枯龟裂的土地, 笼罩在黯淡昏沉的天幕之下,寒风吹过黑霾的苍空,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他的神识范围内,一群年轻修士正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与魔物战斗。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
萧天炀闭了闭眼,“……君上别来无恙?”
“一别多日,萧兄果然又有进境。”
背后传来一道语带笑意的声音。
萧天炀冷静地回过头。
祭星教的十四星君之一,魔修当中的顶尖强者,此时正站在三丈之外,微笑着看过来。
巨门星身姿高瘦,妆容衣物皆华丽精致,本身又总是笑脸迎人,仿佛颇有亲和力。
他刻意隐去了化神境高手的威压,寻常人见他多半只觉得和蔼亲切。
然而同为浊气修炼者,萧天炀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蕴藏的恐怖力量。
至少这一刻,自己尚且不是对手。
“你们最近很忙啊。”
萧天炀扯了扯嘴角,“一直在秘境里来去匆匆的,先前听闻君上来了,我还想着不知能否一见,最终却是空欢喜一场。”
巨门星继续微笑:“如今我这不是来寻萧兄了?而且萧兄既然想见我,想来是同意了。”
萧天炀微微颔首:“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开门见山显然不想说废话,巨门星也从善如流,欣然道:“此时即可,萧兄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萧天炀微微摇头,掏出玉简写了几句话发过去,然后抬起头来,“只是接我去魔域,竟劳动君上大驾?”
他停了一下,“还是说,君上最近也常常来秘境里?”
巨门星失笑道:“这也只是第二回罢了,上次还是因小师姐急着见识剑圣传人,才强拉我过来留下咒印,便于同门再次进来。”
萧天炀:“……”
所谓留下咒印,就相当于是给其他魔修留记号。
魔修们在秘境里的所作所为,给正道修士添了多少麻烦,导致多少人死伤,又让多少人染上浊气,神智失常、痛苦不堪。
此人却依然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一件小事。
当然,他也不会去批判他们所为,他自己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萧天炀微微挑眉,“我倒是听闻了太阳星阁下与韩靓交手,不知战果如何?”
巨门星笑道:“自然是不分胜负。他们相斗时间不久,怎能争出高低?”
萧天炀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此人,然而现下他们也只是粗浅合作关系,谈不上信任与否。
他对魔修当中的顶级高手也略有了解,知道巨门星的师承乃是祭星教大长老。
前任教主在世时,那大长老在教中也是仅次于教主的重要人物。
大长老门生众多,其亲传弟子们个个天赋绝佳,却大多是好勇斗狠之辈,有数位折损在正道高手的剑下。
只剩了两个最小的徒弟,就是如今的太阳星和太阴星,此二人皆骁勇善战且冷酷狠绝,手下人命无数。
巨门星最初并非祭星教修士,也是后来才加入的,带艺投师拜在了大长老座下。
因此才会称呼太阳星为小师姐。
萧天炀将个中关系理顺,“听闻君上为贵教主掌管教内诸多事务,平素一定极为繁忙,竟还有空陪着令师姐进来,做她本来该做的事,令她能放手去与韩靓一战——”
巨门星微笑道:“当年我初入教中,小师姐和小师兄对我照顾颇多,他们若是有事唤我,我自然不会推脱。”
萧天炀盯了他一眼。
这家伙还在装。
巨门星微微挑眉,“萧兄何故如此看着我?”
萧天炀却不想和他绕弯子了,“我敬君上是个人物,但我师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若是不想当魔修就是不想。”
巨门星面色不变,“苏小仙君是这么说的么?”
萧天炀冷笑,“我师妹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才问我有没有遇到魔修——纵然见了你,除非你给她添了极大的麻烦,否则她也不会主动向我们提及。”
本是他猜的。
因为上次师妹和巨门星见面,她早说过觉得对方表现有些奇怪。
萧天炀就顺便诈了他一次,知道这家伙果然又去见她了。
至于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还不是眼馋阴灵根!
“令师妹本不适合用浊气修行。”
巨门星奇怪地看着他,“妖族皆是如此,她如今血脉渐渐觉醒,只会越发不适合,萧兄不会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吧。”
萧天炀刚才一时上头,此时迅速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们教中有半妖。”
“一来他们都刻意压制妖血,二来半妖和半妖也不同,而且不适合不是不能,她如今修炼平顺,来日成就不可限量,我何必非要让她涉险?”
萧天炀:“……”
这人倒是会说漂亮话。
“萧兄若是不信,且问问令师妹,我可曾提过让她用浊气修炼。”
巨门星说着笑了一声,“其实我每回见她,都是她说话多些。”
萧天炀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巨门星沉吟道:“我想拉苏小仙君入伙——嗯,这还是她自己的说法——却并非想要她用浊气修炼。”
萧天炀扯了扯嘴角,“还是看上她的阴灵根了,你们就这么想把妖皇放出来?舜华仙尊为何不亲自去一趟陷冰山?”
巨门星轻叹一声,“萧兄何必明知故问,神尊若是入了中州,除却飞火仙尊之外,贵派的两位仙尊,并万剑宗那位剑仙,怕是都会顷刻间赶来。”
中原九州的仙尊并不止这么几位,只是他们距离中州更近,而且如今都不在潜修状态。
萧天炀哂笑,“贵教主难道还怕他们?”
“……怕不怕是一回事,且不论输赢,原先想做之事必定是做不成了,神尊并非剑圣那般人物,与强者过招对他而言并没什么吸引力。”
萧天炀再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他仿佛真能一打四。”
巨门星也耸了耸肩,洒脱地道:“我又不知道,且我是当下属的,自然要说些好听的。”
同境界一打四可不是就要输吗!能逃跑已经算是很有本事了!
萧天炀已经懒得说话了。
他掐着法诀放出了灵幻身,看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迅速远去,“劳烦君上了。”
巨门星侧身伸手一比,毫无征兆地,空中泛起滚滚黑雾,大团黑雾涌动翻腾,却是聚集在原处,不曾向外扩散。
渐渐地,黑雾仿佛吞噬了空间,雾中生出了向内卷动的漩涡,周边扭曲着将雾流吸入。
萧天炀很清楚的知道,此去没有回头路,且不成功便成仁。
然而师妹小小年纪也敢身入险境,他又有什么怕的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昔日的舜华仙尊便是在魔域中悟道,方才成为至尊高手——
他暗查家族血案百年不得结果,就算有些线索,有了怀疑的对象,但仍然不敢太过,因此查也查得不透彻。
若是他也能有那般修为,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反正师父师弟师妹都不会在玄仙宗长留。
红衣青年的身影一闪,径直没入了雾中,很快被黑暗吞没。
……
寒阴狱深处。
苏陆只觉得槽多无口。
看看黎这阵仗,那一刻简直像是想把她腰子都掏出来,谁能想到他其实是好意帮个忙?
话虽如此,她还是认真道了个谢,毕竟这也解决了一个隐患。
至于是谁做的?
苏陆沉思片刻,“如果有人把这个东西留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有所察觉的吧?应当不可能悄无声息做到?”
旁边的鸟妖懒得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淡淡道:“施术者境界与你相似。”
他亲手将附着的灵力抹除,大约也是能推断出施术人的水平。
如果境界比她高很多,恐怕是可以无声无息施术。
如果境界相仿,留下这种印记,且没让她发现,那就只能是在打斗中做到的。
苏陆点点头,“那我知道是谁了。”
只能是那个姓尹的所为。
她倒也不是真的怀疑白晨,只是想到之前和慕容冽的对话,下意识多了个心眼。
苏陆旋又抬起头,“所以你又是什么情况?”
黎已经挣脱了一只手,肌理强健的胳膊垂在一边,手搭在腰间缠绕的锁链上,镰刃似的利爪刮擦着寒冰凝结的链条。
他的右手仍然悬在头顶,刺穿掌心的冰锥仅剩半截。
重获自由的左手上,还残留着一个骇人的圆窟,甚至可以看到挖空的窟窿周边的血肉组织,以及截断的骨骼。
上面紧附着一层薄薄的凝冰,覆盖着每寸骨血,乍看更像是被冻住的标本,而非是活人的肢体。
“没什么。”
他按在锁链上的爪子松了松,“还是废人一个。”
苏陆满头黑线,“你都能烧死那些魔物,还能帮我拿掉那个东西,这也算是废人,那我是什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这家伙指不定会丢出一句你就是连废人都不如的嘲讽。
苏陆正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还击时,他只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只是经验不足罢了。”
她顿时哑然,又有些忍俊不禁。
黎:“?”
他倒是有些纳闷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苏陆想了想,玩笑般地道:“如果我头上有一个好感度条,那你一定能看到它忽长忽短。”
红发鸟妖沉默片刻,“刚才是长了还是短了?”
苏陆一惊,“你竟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黎嗤笑一声,“大略明白几分,不过你这么一说——”
他仍然闭着眼睛,唇角却是微微勾起,声音低沉地道:“我猜是长了?”
苏陆:“?”
他不会真的知道好感度这三个字的意思吧。
苏陆一时竟有些无言,“你当真知道我在说什么?”
“度可是指的度量之意?条是指形似尺状?”
黎仿佛不想就此揭过这话题,仍然继续道:“以衡量你所谓的好感多少——”
苏陆头大如斗,“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懂了。”
黎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又忽然开口,有些戏谑地问道:“现在又是长了还是短了?”
苏陆一时有点尴尬,想想两人谈话的内容又觉得滑稽,不由笑出声来,“现在尽数归零了。”
面前的红发鸟妖轻哼一声,“小毒蛇谎话连篇。”
苏陆白了他一眼,“老山鸡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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