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姜郁已经和席漠燃有一年零五个礼拜没联系了。
但时光飞逝,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昨天他们才从民政局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郁忽然产生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如果每年他们都离一次婚,见面再复婚,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反正结婚三年,加上认识他时他在军校的两年,还不如离婚的一年过得轻松愉快。
不然也不会劳燕分飞。
不同的是,以前席漠燃只会单调地跟她讲工作上的调动,比如指派或者升迁,剩下的因为要遵守保密条例不便多讲,但现在可以说说创业的进度、公司的动态、团队的轶闻趣事,聊起来起码不会尴尬。
席漠燃是今年九月从部队回来的,先给席振群打了一个月工,第一天上班就被众星捧月地围了起来,员工一见到他就鞠躬问好,看他的目光好奇又期待,弄得他无所适从,工作一段时间后,觉得自家公司的体系完备,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很没意思,热情一下消退了一半。
正好一个院儿里长大的小伙伴给他接风洗尘,席间谈到自己在尝试创业,现在处在攻坚区,不知何去何从,席漠燃顺着话茬打听了一下,发现他们在做的项目挑战性十足,有兴趣加入。俩人又聊了聊,一拍即合。
席漠燃回去和席振群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就跟着发小蔺楠跑了。
他们做的是耕地经营的生意。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村的农民把手上的地交给他们统一规划,让他们用机械化手段和新型种植技术把庄稼种得丰硕又好看,各家各户在家坐等收钱就可以了。
问题是大部分农民没读过书,数钱的时候眉开眼笑,一旦赔钱,能抄起铁锹砸人脑袋。
上个跟他们合作的村官就是这么被砸出了脑震荡,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可怜席漠燃,办公室没坐多久,又去实地考察,上了两个月的班,出了两个月外勤,学了一口流利的方言。
山东的、陕西的、甘肃的、贵州的,各种生僻的口音,城里人都未必能听懂。
他在群里给同事们发消息,说出差给他们带了礼物,回来那天全公司热烈欢迎,结果一人得了一顶草帽,大失民心。
席漠燃问她:“你过得怎么样?”
姜郁说:“就那样吧,跳槽了,换了个出手阔绰的东家,当了个小领导,因为是空降兵,抢了别人的饭碗,背后的闲话传个没完,只能装作清高孤僻生人勿进,扮演欺负职场新人的恶毒女上司。”
席漠燃比她大两岁,军校读出来就是中尉,在军营里奋斗了五年,勉强混到上尉。
她比席漠燃小两岁,大学的时候就把能到手的证都拿到了,还去英国交换了一年,毕业实习在德勤,刚工作的时候工资只有一万,三年翻了三倍半。
进步得很快。
老人马上要下葬,两人再寒暄不合适,对话戛然而止。
遗体送到殡仪馆,叫工作人员给老人化了个妆。
席振群吩咐席漠燃在旁边守着,和其他亲属一起在外面等候。
给老人化妆是个年轻女孩,看到老人身上盖的国旗,又看到兴师动众的阵仗,修容完毕,鞠躬致敬:“节哀。”
遗体焚化成骨灰,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被捧出来,席振群面色凝重地接过。
历经两个小时,老人终于入土为安。
姜郁站在后排,离车近,帮忙抱了两捧新鲜的花束放到老人坟前。
她蹲在地上,准备起身,一抬头,席漠燃又递给她两束,她顿了一下,一一接过,轻拿慢放,尽量不让花束互相压着。
又一次祭奠,所有礼节都尽了,众人打道回府。
姜郁拜别席漠燃的父母,上了自己的车。
钥匙刚入孔,车子还没启动,席漠燃忽然敲了敲窗。
她降下车窗,听他说:“我也回市里,能捎我一程吗?”
席漠燃在部队生活,日常开销几乎为零,前两年攒下的积蓄自己一分没动,给她买了辆代步车,让她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说苦什么不能苦媳妇。
姜郁和他的价值观跟他相近,不虚荣,不攀比,什么东西能用就行了,多少钱都是他的心意。
车子开了两年,每年送去年检,没出过问题,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好歹是他花钱买的车,离婚的时候连车轱辘都没要,姜郁没有拒绝:“上来吧,坐前面,我不想当你家司机。”
席漠燃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却含万千柔情。
他打开门,先迈了条腿进来,接着很快将整个身子缩了进来,收腿关门,动作极快,熟练地系上了安全带。
姜郁旋动钥匙,挂档踩油门,一马当先地行驶在车队前面。
席漠燃坐在副驾驶上,一句话没说,但端正的坐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姜郁找到了当年考驾照的感觉。
长期开车的人大多都有怒路症,教她的教练只有两种表情,一种是无奈,一种是嘲讽,教学员的时候从来不会好好教,阴阳怪气开玩笑,着急了还动手打人。
她跟席漠燃吐槽,他既不煽风点火,也不接她的话,向席振群借了辆手动档的车手把手教她。姜郁很上道,一学就会。他只演示了两把,她已经能出师了。
教练教她踩点看线,离了人为划上的线,她就是碰碰车选手。席漠燃教她看路,判断路况,教她实践,随机应变。
他终究和别人不一样。
之前他战友开着吉普接他归队,说他不但会开飞机,还会开坦克,连装甲车都能练漂移。
姜郁没见过,也没想过让他表演,但光听着都觉得酷,从此对他顶礼膜拜,把车练熟了也不敢在他面前炫技。
这是席漠燃第一次正式地坐她的车,姜郁很紧张,把方向盘攥得死死的。
过了下一个红绿灯,他们堵在三环的高架上,手机里的导航软件播报交通拥堵,姜郁坐直张望了一下,发现确实水泄不通。
“我来开吧。”
不等她答复,席漠燃径直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绕到了她那边。
姜郁担心一会儿道路疏通,赶紧摁下解扣按钮,席漠燃替她开了门。
她的脚压麻了,出来的时候单脚落地,蹦了一下,在席漠燃看来像是快倒了,伸手扶了一下,搂住她的腰。
红晕不知不觉爬向耳根,姜郁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手揣进兜里,小跑到副驾门口,飞快钻进了车里。
席漠燃气定神闲地上了车,反客为主:“回家?”
坐车比开车舒服多了,他乐意开,姜郁也懒得劳心费神:“回公司。跟老板请了三天假,既然回来了,就销假上班吧。”
他上车后也不说他去哪就让她一直开,姜郁还很疑惑,但从他说要换位置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才不告诉他自己住哪。
他们结婚,婚房是席振群赠予的,虽然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但她怎么好意思要?直接从协议书上划掉了。
她才毕业三年,在北京连间厕所都买不起,难不成要告诉他,跟他离婚后,她在东三环租了个房开始了她的独居生活?
即便租房是大多人的选择,又方便更换工作,她也不甘于在他面前示弱。
席漠燃只顿了半秒,顺着她的话问:“公司在哪条路?”
“光华路。”
那是京城出了名的商务区,交通网线四通八达,无论他是搭公交、乘地铁,还是骑单车,总有一个能让他抵达他想去的地方。
四十分钟后,席漠燃把她送到公司,帮她把车停到地下车库。
姜郁下车,看到妥当停在正中央的车,满意转身,走向车库里的电梯。
席漠燃叫她:“姜郁?”
姜郁过河拆桥,优雅地回头:“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不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