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啊，最近王奶奶说她身体不太好。唉，明明跟我一样是20年代末的人……”夏老爷子叹息着絮絮叨叨，“今天店里没什么事情，你也不上课。你去看望一下王奶奶，她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
“路上买点水果牛奶过去，我再给你二十块零花钱，自己买点糖吃。”
“你多陪一下王奶奶，她也没个儿子女儿什么的。王奶奶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每次要过去，她都特意给你准备好吃的。”
一旁坐在储物箱上垂着脑袋的夏添，微微点头。
“我会多陪陪王奶奶的。”
他跳下储物箱，在爷爷的叮嘱声中，向着店门外走去。
一路来到和乐安置区，夏添露出自己的龙角和竖瞳，但尾巴没露，他不想破坏掉自己的裤子。
这里的环境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些被涂抹覆盖，又被重新画上的“银色太阳”涂鸦。
在这午后时光中，有许多人在空地处散步、晒太阳。
今天的城市天气设置为阳光明媚，虽然每天都总是晴天，没有白天下雨的时候。但偶尔这些晴天也会有微妙的不同，光照强一些，光照弱一点。一年四季，在温度上也有些微的变化。
大概这些许的阳光变化、温度变化，便是这座城市少有的人性之处吧。
夏添担心王奶奶听不见，大力敲响王奶奶的房门。过了一会儿，王奶奶才缓缓的开了门。
王奶奶的脸上的气色确实不如上次见面时那样好了，发电站被毁寒冷的日子已经过去，王奶奶穿得还是那样厚。
但见到夏添，她的脸上还是满满慈蔼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在笑容中深深犹如被风化的岩石上的隙缝。
她招呼着夏添快些进去，见到夏添提来的水果牛奶，还怪他这么客气干什么，让夏添自己留着吃。
关好门两人都坐下后，王奶奶给夏添削着苹果。夏添开口问，“王奶奶，我爷爷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您有去医院看看吗，到底是怎么了？”
王奶奶手上的苹果削断了皮，脸上的笑容有些黯下去。
“是人老了。”
“哪里都不好了。”
夏添忙安慰她，“王奶奶，现代的医学技术很发达，您八十都还没满，怎么说这种话。”
王奶奶回答说，“我已经开始注射基因维新药剂了。”
夏添怔住。
化人之所以会突然疯狂，是因为被改造后的基因会自我修复改造损伤，想要再次连接上零维。而这样缝缝补补不优美的基因，一旦连接上零维，会反过来对零维造成污染，最终疯狂。
基因维新药剂就是依据于此制造出来的续命药，在基因连接上零维之前，对基因造成再次破坏，断开可能会发生的连接。虽这种药剂的副作用损害很大，但也总比疯狂了好。
而基因维新药是有耐药性的，越是摧毁，基因修复的速度就越快。
终究逃不脱那个宿命——疯狂。
“再过几日，我就准备搬到化人的隔离养老院去住了，免得发生意外，给邻居添麻烦。”
夏添打断她，“可王奶奶您不是二代化人吗，二代化人的疯狂几率不都是很低，可以活到自然死亡的吗！？”
王奶奶冲着夏添笑了笑，像看着自己的孙子，带着些溺爱，“有的时候，人得认命。”
“疯狂很公平，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富的、穷的；善良的、邪恶的。时候到了，就会把你接走。”
“像我这种老人，再活下去，也无法为国家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反而是这个社会的累赘，每年国家补贴给我们的养老基金都是多少钱。”
“我小的时候，我爸爸就经常给我说，他在军营里的那些日子。”
“穷啊，没钱啊，没武器，没装备。只能用肉/体堵上防线窟窿，让后方的那些民众，代替他们活下去。”
“早去也早好。”
“立功的是我爸爸，住着国家房子、享清福的人却是我。”
夏添眼眶发涩，鼻腔发酸。王奶奶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夏添执意一人吃一半。
夏添问王奶奶，“您什么时候去养老院，到时候我去送您，帮您搬搬东西。我会常去看望您的。”
王奶奶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晦气。去看望我就不用了，你还记得给我这个老婆婆，给我打打视频电话就好。我下周六就搬去了，那边的人，到时候也会过来接我。”
夏添站起身，“王奶奶，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下边散散步吧。我扶着您。”
王奶奶慈爱的眼中含着泪光，“好，好。”
夏添扶着王奶奶，一路到了和乐安置区中唯一的空地。这里有一片绿色的花坛，是这个钢铁丛林中难得的奢侈。
花坛边已经坐了许多聊天的老人，一旁还有些小孩儿在追逐打闹，还有自带了桌子椅子引一群人围观的扑克牌赌博比赛。
夏添拍干净花坛边缘的灰尘，扶着王奶奶坐上去。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好，阳光明媚到让人分不清，这样的好天气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奶奶对夏添说，“小龙啊，我想跟你合张照片。”
夏添点头答应，“好啊王奶奶，用我的手机拍吧，我拍好了发给您。”
王奶奶却笑着摇摇头，神秘的对夏添说，“在我家里面，有一部拍立得。那是我爸爸当年执行任务，在城市废墟里捡到的，送给我母亲当了定情信物。”
“只要按下去就会立马吐照片出来，还是你爷爷帮我修好，帮我搜罗的相纸。”
“你上去把它拿下来，我们用它来拍照。我已经把房屋进出权限给了你，它就在电视旁的柜子里。”
“等拍完照片后，”王奶奶拉着夏添的手，“这部相机就送给你了。王奶奶可能见不到你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那一天了，但这部相机一定能见到。”
夏添用力摇头，“你会见到的！王奶奶你一定会见到的！我这就去把它拿下来，我马上就回来！”
王奶奶带笑的看着他跑远。
等夏添拿着相机回来的时候，王奶奶已经死了。
倒在血泊里，脑袋稀烂，不知道她能没能闭上眼睛。
夏添的膝盖在发软，倒映着那具尸体的瞳孔在扩大，胸腔喘不上气。鲜血填满他的整个眼睛，血泊里的不止王奶奶的尸体，还有好多人，一个化人没有征兆的于此处疯狂了。
人群在尖叫逃跑，一名人类妇女被不知名幼童的残尸绊倒，恐惧的泪水从眼眶与鼻孔中溢出，徒劳的张大嘴却发不出惨叫。
在这人间炼狱般的图景中，夏添缓缓转过身，机械僵硬的往回走，把手中的拍立得，轻放在不会波及到的地方，并用自己的外套把它盖住。
又重新面对向因零维疯狂而变成扭曲怪物的化人，时间在夏添的身旁仿佛凝滞了。
夏添动了。
向着怪物狂奔过去。
獠牙在生长，爪尖在延长，肺腑中从低沉的嘶吼到愤怒的咆哮，眼眶中溢出的是泪还是血，这重要吗，一样滚烫。
怪物已经失去人类的形状彻底变成狂兽，生长着数对看不出形体的肉肢，赤红的肌肉裸露在外扭曲蠕动，三米高的身躯每生长出一点皮肤就腐蚀焦黑一寸。
它腹部满是獠牙的巨嘴在痛苦中大声嘶鸣，声音穿人耳膜让人头晕眼花，不断在空地上横冲直撞，屠戮路人发泄痛苦。
夏添跑至它面前，尾巴甩地高高跳起，在半空中跃出狭长弧线，赶在它再次杀人前一刻，带着雷霆的力道，拳锋撞击在它失去五官肉瘤状的头颅之上！
“砰——！”
狂兽的脑袋在这一击中炸成了漫天血雨！夏添因身体惯性被迫从血雨中穿过，那些血雨滋滋的腐蚀着夏添的全身！
刚落回地面夏添就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这血不仅具有腐蚀作用，还含有剧毒！
耳后袭来猛烈的风声与暴怒的咆哮，夏添在血泊中猛的往右翻滚，险险躲过狂兽这击穿水泥地板的暴烈一击。
击碎狂兽的脑袋对它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也是了，都疯掉了，还用得着脑袋这种东西吗。
夏添嘴唇绀青浑身无力，毒素从腐蚀的伤口中急速入侵至他的全身，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远处居民楼中似乎不断有枪炮声响起，但对于狂兽这些子弹全都无济于事。
头顶再次被狂兽的阴影覆住，夏添挣扎着想从毒血泊中逃开，但动不了，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大意了，莽撞了，完全没能想到，狂兽的血中会有剧毒。
明明自己还有好多后悔的事，后悔去拿相机，后悔向王奶奶提议来散步，自己还没有和王奶奶拍过最后一张照。
还有爷爷在等自己回家，还有汤圆，还有渊先生，还有周未……
“离我十八岁拿到驾驶证，还有四年。夏添。”
“如果我要去星际旅行，我一定一次都不把我最重要的人落下。”
夏添喘出第一口气。
深呼吸。
“释放你血脉当中的力量，感受它，靠近它，然后，”
“挣脱你身为渺小人类的束缚。”
“化身为龙。”
冰冷的竖瞳中摒弃一切懦弱的情感，只剩下杀戮，与暴戾。
“唯一的代价是彻底龙化后，你无法再变回人类。每触碰一次你的血脉，你就会失去一分理智。”
龙角在疯狂增长，爪尖越发尖锐，黯黑色的鳞片覆盖上脸颊，橙色的尾鳍明亮得像在发光。
夏添动了，在狂兽攻击落下的一瞬往旁滚动，又在狂兽击中地面后的瞬间翻滚回去，抱住狂兽水缸一样粗大的臂膀，双手狠狠一绞！
咔！
只听清脆一声，狂兽粗壮的臂骨瞬间断裂！
狂兽嚎叫着用另数只手臂向夏添重重击去，要把夏添塞进它腹部獠牙浓密如铁刷般的巨嘴中。
夏添伸长爪尖如猫科动物般，急速顺着狂兽折断的臂膀攀爬而上。
咚！
狂兽的攻击再次落空，它只击中了自己的手臂。
剧痛使它愤怒的大声嘶吼，疯狂甩动着身体想把夏添甩下去，甚至身体往一旁一斜，往地上翻滚，就要把挂在它背上的夏添压成肉饼。
夏添于瞬间高高跃起在空中，身下狂兽臃肿的身形像畸形的幼儿，异形的胚胎。
它身上流血的弹孔与爆炸的脑袋，都在吸收四周的游离灵能急速复原，并且恢复速度在越来越快，它在越来越强！
必须尽早杀了它，必须杀了它！是它杀死了王奶奶！是它杀死了无辜的所有人！
为什么化人会疯狂！为什么化人疯狂后就一定会袭击路人！
为什么上天对化人如此不公！为什么仅仅只是出生时的基因，就决定了未来的一切！！！
“吼——！”
身体中的血液在燃烧！暴怒的情感于拳锋上凝为火焰，夏添在半空中猛的一甩尾鳍，顿时身形变幻，重拳朝下向着身下的狂兽轰击而去！
“砰——！！！”
却并非沉闷的击中肉/体的声音。
像是击中水晶，水晶以他的拳锋为中心，迸裂瓦解，如多米诺骨牌般快速崩溃，崩散至空中！
这不是错觉，这是真实存在的！
拳头上的橙色怒火也是真实的，这些瓦解的水晶碎片也是真实的！
没时间让夏添多想，耳边再次传来狂兽的痛苦嘶吼。战斗！继续出拳！摧毁它，湮灭它，送它至黄泉！
一拳拳打出水晶化范围不断扩大，最终整只狂兽都无法再动弹，成为了一块儿狂兽形状的完整水晶！
夏添大声怒喝，竖瞳缩紧如线，击出最后一拳，炸裂！漫天肉红色的水晶飞散开来，纷落如雨！狂兽被爆破送葬，再生不能！
那些崩飞的水晶碎块乒乓砸在夏添身上，夏添忽然浑身一软，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体内抽空，只剩疲乏与浑身的疼痛。
拳上的火焰也在熄去，夏添强撑着身体，快步跑向自己之前留下的外套与拍立得，疾步遁入楼道中，藏匿住自己。
但浑身沾满的血液，血腥味浓郁到即使不是鼻子灵敏的化人，也能闻见。
路上那些人看着夏添的眼神，化人们是敬佩与麻木，人类们是厌恶与害怕。
见过太多了。
在这个化人扎堆的地方，突然发疯过的化人太多了。
夏添一路跑回王奶奶原来的家中，那些警察们才姗姗来迟，记录上几笔这起于贫民安置区中发生的化人疯狂杀人案，又匆匆的走了。
夏添背靠着门扉滑坐在地，抱紧怀中用外套包裹着的拍立得，终于大声哭泣起来。
房间中还残留着王奶奶的气息，就仿佛她只是短暂的离开，她还会回来一样。
但她确实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夏添亲眼看见她死了。
尸体还被狂兽的毒血腐蚀，那里除了血泊与一些骨渣，什么也不剩了。
什么也不剩了。
这便是所有化人的终结结局吗。
疯狂，或者什么也不剩。
除了自己和爷爷，谁会记得王奶奶的死。
这个社会不会记得他们的死，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人类社会”的一份子。
他们是虫子，在人类的钢铁森林中艰难爬行，苟且生存。
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不也是人类当中的一员吗。
夏添抹抹眼泪，脸上的鲜血已经板结，毒性腐蚀的灼痛感仍残留在身上。
狭小的住宅内浴室就在厨房边的角落处，浴室没有门墙，按下一旁的开关按钮，会升起半透明的光幕隔水板。
静静站在里面等候十秒钟，在房屋系统中设定好温度的热水就会从天而降。
夏添没有脱衣服。整块地面都被从他身上冲洗下来的血水染红，夏添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这里刚才确实亮起了橙色的火焰。
他回想着那种感觉，却怎么都无法再催动火焰出来。大概必须要释放血脉中的力量后才行，像刚才那样。
和血脉之力接触的浓度越大，能获取到的力量就越强。相应的外形也越不似人，头脑中的意识也越发混乱。
虽解除接触后就会恢复原状，但每释放一次，便会失去一分理智，在未来中埋下隐患。
自己血脉当中的，到底是什么力量。
那种火焰，似乎没有温度的概念，只是一种能量，能把接触到的任何物体都晶化的能量。像是零印技能的效果一样。
但化人是绝对不可能使用零印的，接触到自己的零印就等于疯狂，变成狂兽。
夏添茫然的摸摸自己的龙角，又摸摸自己的尾巴。尾巴是活生生的，千真万确从自己身体内长出来的。
又努力试图去感受自己零维的存在，但根本感受不到普通人口中那种玄之又玄的虚无之感。
自己也经常去化人医院做体检，基因确实不纯属于人类，复合了大量的未知灵能兽的基因。
自己到底什么？自己的血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让自己使出如同零印技能的火焰？
并且那些毒血，包括上次在7号天幕基站也是，自己很快的适应了那些麻痹、中毒效果。就连喝醉酒后都清醒得十分迅速。
自己是被爷爷从大街上捡来的，爷爷也并不清楚自己的真正来历。
只有渊先生，在渊先生告诉自己以前，自己都从未听说过还有血脉这种说法。
夏添脱掉被毒血腐蚀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快速的把自己浑身的血迹清洗干净。
王奶奶家里也没有适合夏添的衣服，夏添只能勉强凑合一下，外套下面打真空，裤子就当破洞裤穿。再在王奶奶家的衣柜里借了当初政府发放的防寒斗篷，裹在身上。
环视着王奶奶的房屋内，夏添神色暗淡。
每个人手腕上的公民终端，只要没被屏蔽上报信号，在检测不到心跳信号的第十分钟，就会自动向公安局提交疑似死亡的讯息。
刚才也有警察来登记过，估计没多久，王奶奶的这间屋子，就会被国家回收了吧。
夏添帮王奶奶打扫了屋子，苹果好好的放进果盘里，提来的一箱牛奶也好好的放在桌面上。
再找来王奶奶的相片，只有一张王奶奶小时候与她的父母合照的相框。
夏添把它放在果盘之前，在桌前跪下，双手合十，虔心祈祷。
“希望王奶奶在地下能和王奶奶的爸爸妈妈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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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大章，一张能顶两章强。
另外，这周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作者要被老师捉去画画了。
有一个作业是让画黑白漫画封面插页，我就不客气的摸鱼画私货了，嘿嘿嘿~
夏添和周未的同框照我已经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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