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垣心知这个疯子发起病来是没道理可同他讲的,执了剑抵在沈寒枝喉头:“滚。”
冰凉剑锋便这样抵在脖颈上,沈寒枝不避也不惧,手指如吐信的蝮蛇般暧昧地抚过剑身,他轻笑几声:“我今夜还有事,你且记得喝些醒酒汤再睡。”
说罢,身影似魅,灵巧躲开了顾垣剑锋,转身三两步翻出窗外。
顾垣长剑归鞘,遥望夜空圆月,日光照不进顾垣心中,月华流连又无法握在掌中。他只觉浑身疲惫,手指捻灭烛芯,黑暗中低骂一句:“荒唐。”
第二日,二人都因醉酒起得稍晚了一些,相邀着下楼用膳。他们一下楼便听到酒客议论声,蓟乐心施了些碎银给小二,问是怎么回事。那小二喜滋滋接过银子,装模作样答道:“今日临安又死人啦。”
“又死人了?”蓟乐心疑惑道。
那店小二卖弄玄虚道:“两位客官有所不知,他们都说那临安城哪,闹着鬼哩!”
说起死人,顾垣本能地想起在临安城被刺杀的庄来鸿,抬手又拿出几两银子,好声好气道:“劳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小二收了钱,笑得满脸褶子,“是这样的,约莫十天前,临安米铺的郑大官人夜里在勾栏多喝了几杯,当时小厮为他请了轿子,可那郑官人当日如中了邪似得,硬是推辞了众人,说要独自走回府中。”
蓟乐心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那小二见蓟乐心如此捧场,说得越发起劲:“众人无法,又因郑家离勾栏不过一条街的步程,亦由着他独自回宅。哪知第二日,郑家派人来勾栏寻人,说郑大官人一夜未归!”
顾垣抬眼道:“郑大官人死在回家的路上了?”
小二嘿嘿一笑,只道:“客官旁观者清,却不知当时的不易。那时众人尚在一头雾水中,勾栏院的人只说大伙目送着郑大官人离去,推脱了责任,而郑家守门护院的又说未见到老爷回府,两边人一时争执不休,郑家又报了官府,急急派人四处找寻,可都未查到郑大官人的踪迹。直到郑大官人失踪的第三日,有一农妇在河边洗衣时见岸旁搁浅了一个包袱,打开来看,只见一团肉糜。那农妇以为是谁家弃的猪肉,喜滋滋地捡了回家打算包饺子,谁知包着包着,却发现那一大团肉糜中——”
小二故意拉长了声音,顾垣忍耐住想要挥拳的欲望,看着身旁的蓟乐心连忙追问:“肉糜中是什么?”
“那肉糜中,赫然有一根拇指,上面还带着郑大官人的玉扳指!”小二面作诡异地说道,“自那以后,又有几人人拾到包袱,里面切得极碎的肉糜,官府将那些个肉糜堆在一起,仵作说刚好是一个男人去了骨骼的重量。”
蓟乐心轻轻“啊”了一声,他虽未听过如此骇闻,但也并非是那懵懂儿童会被轻易吓到,只凝眉道:“怎会有如此作孽之事?”
顾垣自从认识沈寒枝后,缺乏同情心的他早已对这些见怪不怪了,心中只觉得这事还没有沈寒枝生吃人心恶心,但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关怀之情:“可怜郑家那一家人从此无人照料。”
小二见他二人唏嘘,接着道:“二位莫急,这事还不算完呢。其实郑大官人的残躯被人发现的当天,临安百草堂的周大夫在外出问诊后也是一去不归,周大夫家人听闻郑家死了人,心中一急,当晚便急忙去官衙报案,当时捕快还安慰周家,说他们忧虑太过。”
顾垣听罢,不用想都知道结果还是相同,由着那小二卖弄道:“没想到哪,这厢郑大官人的事还未查清,又有人拾到了许多肉糜包袱,其中有一块......啧啧,是那周大夫的脸皮。”
顾垣见小二还欲再言,打断道:“这般死了的,共几人?”
“米铺的郑大官人,百草堂的周大夫,罗织坊的唐掌柜,死了共三人。”
顾垣与蓟乐心对视一眼,又问:“这又如何与鬼神之说联系上的?”
小二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便与临安城多年前一桩闹鬼血案有关了。”
“闹鬼血案?”
“没错,我看二位都非临安本地人士,所以不知。可在过去哪,那件事可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不信您两位去临安城找几个老人家问问,他们肯定对当年的事还有印象。”那小二又将身子伏低了些,“五十年前,有一女子颜色倾城,家世显赫,却偏偏低嫁给了一个穷腐生取得功名,在官场摸爬滚打,好的坏的都沾了个遍,娶了许多妾室。女子刚烈,写下万字绝情生和离。书生早年受了女子娘家的气,又觉得夫人这样是驳他面子,一气之下连同小妾杀妻于亭中,再将尸体碎尸后埋于院内,妄想掩人耳目。女子头七回魂那晚,书生家无端起了场大火,府上所有人都烧死了。最为恐怖的是,全部府人都死在了府内大门边上,像是有人在阻止他们逃出去似得。”
顾垣自重生之后,对这些鬼神之说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便道:“这件事和如今这三件凶案除了尸体都被碎尸外似乎并无关系。”
那小二怕说话久了引得掌柜不满,假意替二人擦着桌子,轻声说道:“因为死了的三位生前都才讨了新妾室不久,所以才有人说是女鬼索命,要杀尽临安城中娶了小妾的男子。”
蓟乐心打发走了小二,问着眼前专心吃菜的顾垣:“这事倒也奇,阿垣,你如何以为?”
“我倒觉得这三桩凶案是人为的。”顾垣夹了口菜,咀嚼咽下后方开口道。
蓟乐心点头:“我亦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不过看凶手行事做派,也不像江湖人士所为。”
这点顾垣倒是十分认同,混迹江湖之人一剑夺了人性命便就罢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把人切成肉糜再弃尸,更惘论那几人皆是与武林无关的商贩百姓。
两人用完膳后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进了城门。临安城人口众多,商业发达,往日来时马儿都被挤得不得通行,可今日不过傍晚时分,街上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往日繁盛的临安竟像一座空城。
两人心知定是受那三桩血案影响,也不多做停留,蓟乐心先将顾垣送到贺家门口才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还需回去看看义父,便不多做停留了。替我向你姑母问好。”
说完,长鞭一扬,匆匆驾马离去。
顾垣下马叩门,开门的家丁想是姑母先前吩咐过,竟识出他来,立刻将人请去正厅稍作。顾垣方坐下未多久,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快步走来,欣喜道:“是顾垣来了。”
“姑母。”顾垣正欲行礼,却被贺氏拦下,“都是一家人,多礼什么?”
说罢又是一番推拒客套,顾垣擅长惯了的,游刃有余地将他姑母哄得花枝乱颤。下人很快摆了饭菜,顾垣见只有他与姑母两人入席,出于礼貌地说道:“待姑丈回来一齐用也不迟。”
她姑母起身为他夹了菜,笑道:“你姑丈这几天在外地谈生意,还未回来呢。”
“原是如此。”顾垣颔首,这才动了筷。
顾垣本想用完膳后免不得要陪姑母叙叙家常,可姑母只问过他爹娘安好后便体贴道:“你赶了两日路,想来肯定乏了,我已替你安排好房间,让下人领路去休息吧。”
他自然应承下来,沐浴过后正斜倚着床头看书,对檐上一阵脚步声置若罔闻,只安心读着书上的内容。
直到有人推窗进屋,顾垣虽视线还在书上,却冷笑道:“仗着贺家无人会武,竟是连脚步声都不隐藏了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