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明星初渡,柳月穿花,屋内烧烛检书,翰墨盈几,俱是古雅。
沈寒枝自墙角阴影中走出,左右观览一番,方笑答:“我自知轻功拙劣瞒不过你,坦率些罢了。”
顾垣这才抬了眼皮看沈寒枝一眼,青年身形单薄,独身后背着一把六尺巨剑,显得格外突兀。他见沈寒枝已取回琴剑,却也不惧:“你动作倒快。”
沈寒枝听出他话里讽意,怕他误会,忙解释道:“顾哥哥,我可未杀顾家一人!”
顾垣不语,只专心看着手中古籍。沈寒枝站在原地等了半晌,见顾垣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放开了胆子,自个儿找了地方坐好,笑眯眯地看着顾垣读书。
顾垣被沈寒枝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起自己被囚禁时沈寒枝也常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傻笑,心中更是烦闷,倒不是他不想撵人出去,只是沈寒枝这疯子素来软硬不吃,你同他讲什么恶言恶语他也能当情话听了去,仿佛脑子天生便与常人不同些。如今若是顾垣同他开口让他滚,恐怕沈寒枝反更是要顺杆往上爬。
休憩时间尚早,沈寒枝便寻了话题找顾垣说话:“顾哥哥,你听说临安城死人的事了么?我来的时候听见贺家几个小厮在议论呢。”
顾垣才懒得应答,指上又翻了一页书,正读到兰亭记。
沈寒枝自顾自说道:“他们说下一个死的定是贺家老爷了,都怕得紧,要我说你那姑丈......”
“为什么说下一个死的人是他?”顾垣放下书皱眉道。
沈寒枝见顾垣肯搭理自己,殷勤答道:“不是贺家又要办喜事了嘛,他们都说死的人是被女鬼索命,争相议论着贺老爷不顾传闻也要娶妾,下一个死的定是他了。”
说罢,他见顾垣眸中疑惑,又解释道:“贺家要娶第五房小妾了,说是这月十五迎进门来。”
顾垣眉目微冷:“那老匹夫仗着姑母好性,越发妄为了。”
“何必置气,让女鬼索了你那好色姑丈的命便是了。”沈寒枝玩笑道,“不过我今日来时也将那些事听了分明,先不论五十年前的鬼神传闻,近来发生的那三桩一看便知人为。那人明明已将人肉都剁成肉糜,却故意留着能证明身份的手指和脸皮,既非厉鬼,也非凶手大意,而是凶手有意让众人知晓死者身份。”
顾垣对沈寒枝与自己想到一处并不意外,凶手手法拙劣,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只是忽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沈玉阙离开顾府了么?”
“已经走了,他虽有气,可一时也查不出我是如何逃脱的。”沈寒枝嗤笑道,“谁让他表面要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又不敢得罪顾家,活活吃了哑巴亏。”
“那就好。”顾垣淡淡说道,眼中却有几分戏谑笑意。
若是此刻旁人推门进来,定会觉得他二人像极了诡计得逞的歹人。
顾垣问完了事,到底是奔波了一整天,难免疲惫,此刻实在没兴趣再同沈寒枝胡闹,遂说道:“你还不走?”
沈寒枝反问:“去哪?”
“你爱去哪去哪。”顾垣没好气道,“别在我这儿呆着。”
沈寒枝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我就爱待你这儿。”
顾垣瞥了他一眼,将书放在枕旁,放下帷幔,摆明不愿再和沈寒枝多言,盼着他还能多少存着些羞耻心,识趣离开。
一旁的沈寒枝见顾垣要睡了,自觉替顾垣熄了烛火,自己解了琴剑,脱去外衫鞋袜,仔细摆放好后便要去掀帷幔,怎料刚一靠近,帷幔里伸出一只手掐住沈寒枝脖颈,里面传来顾垣满是怨气的声音:“沈寒枝,你还是真是荒唐。”
说罢,顾垣指上又添了几分力度。
沈寒枝因呼吸不畅,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更...荒唐......的事,咱们也做过了。”
趁顾垣因沈寒枝的恬不知耻迟疑的片刻,沈寒枝铆足了力往里一扑,直接扑倒在顾垣身上。以往沈寒枝虽然疯疯癫癫,但行动上还是规矩的,顾垣怎么想到沈寒枝竟会如此行为,恼羞同时骂道:“我看你今日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说完,一手扯起沈寒枝衣领就要把他往床下丢,沈寒枝自知离了琴剑后论拳脚功夫是远敌不过顾垣的,所以耍起横来,两手死命抱紧顾垣腰肢。可惜那两只手先前被挑断过手筋,任凭沈寒枝如何使力,都被顾垣丢下床去,沈寒枝也不恼,任凭顾垣揍他,每被丢下去一次他又自己往床上爬,显然今晚缠定顾垣了。
两人如此反复几次,皆是气喘吁吁,顾垣担心二人闹得动静过大,引来贺家下人,到时更说不清,加上实在困倦,心中无端想起自己被囚禁时也不是未和沈寒枝共榻过,只得气道:“晚上给我老实点!”
沈寒枝一听顾垣同意了,连忙点头卖乖道:“我睡觉很老实的。”
话音未落,生怕顾垣反悔似得,立马钻入被中,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窥探着顾垣的神情。顾垣无奈,理了理先前凌乱的亵绊,亦掀开被子睡了。
顾垣本以为这一夜十分难眠,会睡不安稳,没想到向来早起的他竟是一夜好梦,睡到辰时才醒。他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榻,发现沈寒枝已不见踪影,只当他是又跑哪儿祸害别人去了,也不以为意,洗漱后便跟着下仆到膳厅用早餐。
哪想还未进门,他就听见沈寒枝和自家姑母相谈甚欢的声音,心下一紧,大步进了膳厅。
“顾哥哥,你醒了啊。”沈寒枝边吃着糕点边向他打招呼。
“疯......沈公子怎在此处?”顾垣换上一贯的笑容,好声好气问道。
贺氏开口道:“顾垣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朋友要来家里做客也不说,今早我派人去你房中请你时,那小厮回来禀报说榻上卧着两人,吓了我一跳呢。”
顾垣反应极快,笑道:“他昨日来得晚,我不便打扰姑母休息,便让他同我共宿了。”
贺氏将顾垣拉到座位上坐下,又替他二人各盛了碗粥:“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礼数了,反显得我们姑侄生分。不过我已派人给沈公子安排好了住处,你们既是好友,就让他住你旁边的房间吧。”
沈寒枝闻言自然高兴:“多谢姑母。”
顾垣心中只恨昨夜没掐死沈寒枝,竟让他连姑母都喊上。奈何沈寒枝本是名门之后,举止有礼,说话谈吐皆有大家风范,贺氏十分欢喜,又留着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子话。
顾垣本不想当着外人面问贺氏姑丈的事,可是下午还要去庄来鸿死亡的客栈,再加上本来姑丈娶妾一事还是沈寒枝告诉他的,思忖片刻,仍是寻着由头问了:“姑母,姑丈近日可是要再娶一房妾室?”
贺氏一怔,点头道:“不错。你怎知晓?”
顾垣垂首道:“听下人们说的。”
贺氏柔柔一笑:“原来如此。你姑丈上月和我说看上了有一农家女,我瞧那姑娘家世清白,也就同意了。”
见贺氏如此回答,顾垣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带着沈寒枝先行告退。
顾垣一出膳厅,便道:“你满意了?”
“我才刚起,你姑母就来了。我没法子才编了那么一套理由。”沈寒枝辩解道,“再说了,你姑母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那是因为我姑母性格和顺。”顾垣冷声道,“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贺家,我现下要出门一趟。”
“是去查庄来鸿的事情吗?”沈寒枝问道。
顾垣吩咐下人去牵他的马来吗,看着沈寒枝:“没错。”
“不必去了,我昨晚来贺家前替你去那间客栈查过。”沈寒枝一本正经道,“那间客栈老板已经搬走了,我问过那附近的商铺,都说不知老板的去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