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远城是一个将肃穆与质朴完美结合的地方,萧然花了五天的功夫才将整个城池一一走遍,如休戈所说,整座城尚在建设之中,城中有结队的青壮在兴建土木,极北蛮荒多冻土,秋冬没法筑基,所有只有春夏两季能建屋搭砖。
屋舍大都是和王宫一样的灰白基调,取自群山之间的山石坚硬夯实,垒成的墙体厚度足够抵抗严寒,也是材料所致,大多数屋舍都四四方方的,不及南朝楼台那种精细富贵院落叠套,可每家每户看上去都异常温馨殷实。
萧然特地仔细观察了一圈,昭远城内不分内外城区,官员要臣、王族亲眷的住处与平民百姓的都差不多,王宫里若是刨去休戈他太祖父亲手做得那些南朝风格的楼阁和器物,大体上也就是个更宽敞大气些的民居。
他还逛到了何淼淼的住处,窈窕女子长裙明艳,正踩在木垛子上叼着肉干动手砍柴,漂亮的手链随着她手起斧落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着,木柴的断面整齐光滑,可见她腕上力道极足,再辅以指尖涂得那抹浅粉晶莹的丹蔻,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巾帼气度。
夏季的尾巴已经初见凉意,萧然被休戈看着不得不在短袍外头加了一件压风的披肩,毛绒绒的领子围着他的胸口和颈侧,挡去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他下身还是原来那身长裤马靴,逛到兴头上他硬要休戈带着他进山去看,休戈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带他去。
然而萧然自己显然意识不到轻便的马靴太过平整不能防滑,山间常年积雪不融,他本来就有些隐约的不协调,进山之后一踩上雪底暗冰,还没等兴奋着去搓个雪球玩就险些滑倒,休戈体贴之极的扶着他搀着他,最后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干脆利落的将他托到背上背着,手上还颇为不老实的捏着他的屁股走了一路。
萧然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怀春的小姑娘,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想通就是燎原的野火,休戈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让他不满意,他仿佛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牵手、拥抱、接吻、甚至于更亲昵激烈的情事,他任由休戈不停的带着他去尝试这些人生中最甜蜜美好的部分。
萧然甚至于每天晨起都要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他小心藏匿的不安始终没有逃过休戈的眼睛,休戈反复以最缠绵的方式替他消解着这份疑虑,有时是落在他眼尾的一个吻,有时是恶意顶入他腿间的一次撩拨,萧然渐渐的连最基本的生活节奏都没有了,他开始习惯午睡,习惯赖床,浑身的肌肉骨骼放松到极点,也算是让亏损已久的身体终于得以了喘息的机会。
陈九的事情休戈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过问,宫城护卫恪尽职守,第二日傍午就来找萧然禀报彻查宫人的结果, 陈九那身易容的服饰是截杀了一个护卫得来的,护卫死在宫墙附近的乱草里,家里尚有一个老母和在牧区那边的兄长。
萧然难免有些歉疚之意,陈九害死的人本与他无关,可这件事的的确确因他而起,他让那个会说些汉话的小护卫替他去帮那一家打理后事,他不清楚北原下葬的风俗,只能交由小护卫一人来办,所有的安置事项,包括还要给老人一些过冬的钱财和食物,他都一再嘱咐不能亏待。
待办事的护卫走后他才想起来应该先问休戈一声,毕竟他身无分文,所有的银钱要从休戈的私库里出,萧然下意识耷拉了一下眼尾,急忙凑到休戈身边低声问他自己这样处理可不可以,他很少有这种自己做决定的权力,总归有些忐忑。
一直坐在寝殿的门槛上抱着个铜盆忙活的男人笑着仰头吻上他的面颊,非但没数落他半句,反而是夸他愈发有一国之后该有的气度了,当真是既贤惠爱民又大气慷慨的良妻。
铜盆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羊腿肉,肉块被佐料和酱汁泡着,需要抓揉捻搓半个时辰才能确保入味,萧然先前提了一嘴想吃烤羊肉,休戈就特地起了个大早,先挑羊杀羊,再洗净剔骨给他备得,也托这盆羊肉的福,萧然才没抬脚踹到他身上。
又是一日阳光正好,萧然晨起被休戈压着腻乎了一场,临近傍午才起身去议事厅找他吃午饭,神清气爽的国君坐在书案前勤勤恳恳的看折报。
夏末是牧草疯长的最后阶段,休戈今年不在牧区,千顷草场全要依仗海力斯一人把控,海力斯自他们走后就一直奔波各处勘探情况,劳累之余特意在给何淼淼的家信里抱怨了几句自己都晒黑了,惹得一向护短且分外重视问未婚夫仪表的何淼淼立马捏着家信独闯寝殿硬要找休戈拼命。
休戈对何淼淼一直没辙,好在他王叔塔拉自觉空闲便请命去给海力斯帮忙,也不知为什么,刚跟着休戈回王城的安格沁很快就来请命同去。
萧然那会正窝在议事厅的内室里剥榛子,他攥了一把榛仁出来想问安格沁吃不吃,十八九的孩子红着眼圈梗着脖子跪在休戈面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反倒将他吓了一跳。
安格沁最终到底是跟着塔拉的人马一并去了牧区,萧然隐隐觉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休戈却神神秘秘的不给他解释,只让他以后细看,故作高深的男人边说边搂着他亲昵,顺带着贪婪无比的吞净了他手中的东西,然而吃独食的下场就是险些被白花花的榛仁噎出个好歹。
萧然去议事厅的路上还想着昨天似乎就把榛子都吃完了,他一松懈下来胃里就亏,近二十五的年清茶淡饭,一旦开了荤就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再加上天气渐渐冷下来,他不是耐冻的底子又常年在相对温暖的南方,若不是休戈每天都要他陪着才能仔细理政,他都想时刻窝在有地龙的寝殿里昏昏欲睡,一步都不往外走。
打照面的护卫皆对他毕恭毕敬,他帮着休戈改了宫城里的巡守制度,凌氏一族除去当年造反登基的太祖之外几乎就没出过上马能战的皇帝,故而皇城里戒备极其森严,景王府也是如此,萧然当年就负责过全府上下的戒备布置。
他走遍宫城找到出陈九混进来时所钻得空子,将原先巡守的几个死角一一整顿,两班轮换的侍卫改至三班,整个宫城简素宽敞,砖瓦灰白,对刺客而言很难藏匿住身形,再加上休戈本身就是个善武且功夫极好的人,故而他又将围在议事厅的人手削减一半,转去宫城的枢纽各处流动巡查。
宫城内防本是为君者最忌讳旁人插手的事情,萧然大刀阔斧的改,朝臣不可能心平气和的看,也有人上奏说他削减护卫人手是心怀不轨,休戈打开折子仅仅看了个开头就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
他懒得和朝臣们较这个劲,萧然能不能改宫防部署总归是他说了算得,他乐得萧然为他的考虑这些事情,再者说萧然是什么本事他最清楚,休戈只觉得有点好笑,他这满朝臣子里,还真有人把萧然当成什么费劲心计的小美人,要机关算尽到这个地步才能取走他性命,
整肃过的议事厅清净之极,休戈叼着笔杆一边磨牙一边等着萧然进门,他一颗心早就不在手里的折子上了,塔拉走前给他送来了一个盒子,里头放着两柄成对的弯刀,他上次跟塔拉见面软磨硬泡的目的就是这对刀,萧然总要有个趁手的兵器,论私心而言,他是不想让萧然再用剑的。
弯刀材质特殊,是当年打他那柄马刀时剩下的黑铁,两柄刀皆是窄而薄,三尺有余的长度,对于用惯了斩马刀的北原人来说过于短小轻便,尽管一直没人能用,但这两柄刀毕竟是罕见的良材所制,刃身鸦黑无光,虽然一直没开刃也是少有的神兵利器。
塔拉一向对他宽容,可在这刀上也是迟疑了几日才依依不舍的送去给最好的工匠开刃,再咬牙切齿的给他送过来。
萧然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扔了折子捧着木盒去献殷勤,开过刃的弯刀如沉寂的潭水一般冷冽深邃,纵使光线明亮充足,刃身上也没有折射出丝毫光亮。
左右还不到午膳的时辰,休戈扔下满桌政务硬是拉着萧然出去,撺掇他去试一试弯刀是否趁手,以武会友这四个字在什么地方都是说得通的,尤其是崇武善战的北原,萧然拎着两柄刀连回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休戈推着去了宫城中的空地上。
他从未用过双手刀,江湖师父那学来的正统剑法只是皮毛,入王府之后学得功夫皆是豁出性命的大开大合、不守只攻的套路。
他握着陌生的兵刃,尽管骨子里的血气被激发出来,但手上其实是毫无章法的,跃跃欲试着想要跟他比武的人倒是大有人在,青年护卫游刃有余持刀将他步步逼退,萧然下意识的倚重了左手,两柄本为一体的弯刀在他手中各不相干,左手的刀还能勉强招架对手攻势,右手的刀只能笨拙的垂在身侧空成摆设。
北原人耿直血性,比武之时更是如此,平日里的恭敬皆成过眼烟云,萧然下盘愈发凌乱不稳,来势汹汹的北原青年横劈竖砍辅以腿功,招招携雷电之势,那是一种极为简洁有力的刀法,唯有沙场征战才能历练出来,毫无拖泥带水的花架子,一旦咬到敌人破绽就绝不松口。
萧然手心渗了冷汗,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握不住右手的刀了,久违作祟的旧伤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的判断,被迫退至角落的时候他只能凭借柔韧的腰身狼狈之极的就地滚开,刀锋磕在砖石上留下森然的白印,他束起的长发蹭掉了发绳,散落开来的发丝遮去了他略显苍白的面颊。
萧然以为休戈会帮他喊停,会帮他接受这场丢人之极的落败,然而休戈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处看着他,目光坚毅而温暖,带着不可撼动的信任与希冀,萧然蓦地打了个激灵,刀刃再一次逼近眼前的时候他凭着生死之间挣扎出的本能以右手的刀去挡,骤然爆发出来的气力足以将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精壮青年震退几步。
说到底只是被狼兽咬碎肩头的阴影太深了,他本能去保护自己的弱点,反倒变得束手束脚,就像小时候习武至瓶颈时的豁然开朗一样,萧然起身蹭去掌心薄汗重新执刀,他忽然懂了休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试从未用过的双刀,他本就是左右手可以交替使用兵器的人,右肩的旧伤折损了他右手的灵活程度,可对他发力的影响其实并不大,只要不是持续作战就不成问题,而且与此同时他还可以用左手来弥补这些缺陷。
弯刀依仗的是灵活变幻,萧然身为影卫所练就的最大优势就是动作够快,他有很多习武之人求之不得的灵巧活络,身体肌肉能精确记忆一招一式,每次真刀真枪的交战都为他积攒下无数经验。
再交手的时候,手脚先于大脑做出了迎敌的反应,弯刀的漆刃破风而至,萧然不是一手攻一手守的路数,他是左手正面攻,右手侧翼突袭的打法。
左刀灵活诡变,右刀雷霆万钧,他仿佛以一生二成了两个人,双刀起落之间一气呵成,与他交战的青年竟是再也没能寻到任何破绽。
无论是围观的人还是他的对手皆在顷刻之间由轻视转为愕然,一人认输便有第二个人上去,好战的人不在少数,萧然来者不拒的接了三四个敌手,最后一人是格外老辣狠戾的护卫长。兵刃一碰的瞬间中年男人便已心中有数,他是跟着休戈父辈征战过的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将和打过仗的年轻人是迥然不同的,他自知只有全力以赴才能与萧然一搏,但那又不可避免的肯定会伤及他王上的心头肉。
鬓角斑白的汉子很快就退出战圈,萧然正是血气难耐的兴头上,他侧首偏头眼底明亮,右手的刀尖横向一指,越过不再有人出战的人群,直指休戈的鼻尖。
休戈仿佛早有预感,他笑着用还沾着墨迹的手顺势接过了护卫递来的刀,眉眼间满是近乎宠溺的温情,然而他一步尚未迈开萧然便将弯刀掷出挡在了他靴前的地砖上。
“刀,你换刀,用那一把黑色的。”
战意使得声线嘶哑,萧然罕见的下巴一扬,周身尽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好战之意,人群有片刻的骚动,休戈着实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咧嘴笑开,这次是肆意且响亮的大笑。
休戈那柄马刀是彻头彻尾的疯刀,刀身厚重,质地古朴,刀下亡魂大多在被劈成两半之前就已被砸得肝胆俱裂,休戈之所以只有那黑马一匹坐骑也是因此,偌大的北原唯有这匹黑马能撑住一人一刀的重量,载着他千里奔袭。
萧然兴奋得指尖发抖,他拔出嵌于地砖半寸的弯刀再次握紧,他执刀而立,等着精悍孔武的北原之主脱去那身碍事的玄色短袍,黑铁马刀很快便被人送来,健硕的护卫抱着刀赶来就已气喘吁吁。
天地间连风都止住了,萧然倾身弓肩,细汗沿着他的额角坠去眼尾,黑亮的瞳仁周围有战酣之时才会显露出来的血丝,休戈赤膀提刀,尽管是同样的质地,但他的马刀却有极重的杀气,那是铺天盖地裹挟而来的威压,仿佛死亡有形的降临眼前。
萧然同样笑了,他呲出森白的犬牙卯足全力持刀而上,彻底披散下来的长发遮去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身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惊叹出声,数年以来,萧然是唯一一个在与休戈对阵时还敢选择进攻的人。
面对休戈这种人,不存在任何以柔克刚的打法,绝对的压制力面前,一切技巧都毫无用处,唯有以刚克刚,以战止战。
萧然纵起将双刀迎头劈下,已经没有佯攻与正攻的意义了,他倾尽全力将自己双手虎口震到发麻,黑铁的刃口撞上彼此,清脆响亮的声响如同群山中的凤鸣之音。
他们在这样的境地下四目相接,眼里翻腾的战意与欲望灼伤彼此的灵魂,休戈张狂的抬臂单手横刀借住凌厉无比的攻势,足下后撤半步,踩裂了已逾百年的素白砖石。
这是脱笼而出的鸟终于振翅飞翔天际的那一刻,锋芒毕露的青年是他无数次思慕遐想的光彩模样,休戈周身热血沸腾,他劈刀而去礼尚往来,萧然以双刀一上一下别住他千军难挡的刃口,火星从兵刃相交的地方争相蹦裂出来,落去地上转瞬熄灭。
折羽的鹰重塑筋骨回归天空,但这只鹰终归是独属于他的,休戈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棋逢对手的酣畅还是恨不得将他揉进血骨的情欲,他的视线灼热而露骨,死死黏在萧然发力时的腰腹上面,柔韧窄瘦的身段足以支撑主人做出各种杀气十足又潇洒俊逸的动作,他甚至在刀风层叠而来之时口感舌燥的舔了一下唇,满心满脑都叫嚣着将萧然就地办了的热切。
萧然在最开始的一刻之内占足了上风,他甚至将休戈逼到只能招架的地步,一招一式之间皆是拼劲全力毫无保留,百招之后便是休戈的反击,马刀撕裂空气带出无数冤魂的嘶鸣哀嚎。萧然使劲浑身解数去拆当了近三十招,心脏趋于擂鼓一样急速跳动,不再是顶峰状态的身体渐渐跟不上他的神经,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应该挥出去的刀被休戈提前截断挡下,发麻的五指开始脱力,他仍然指尖发抖,但这回是被休戈与刀混为一体的威压所震慑的。
最后一式休戈瞄在他腰间,尽管厚重的马刀提前收了力,但也足以让他踉跄着倒去地上,萧然能做的只是强迫自己颤栗到极点的五指握紧刀柄,他是武人,永远不能丢掉自己的兵刃。
背上触及冰凉的地面,因为兴奋至极而隐隐放大的瞳孔骤然紧缩,萧然根本没有机会平复急促的喘息,只见男人无言的一挥手,围观的人群立刻鸟兽散去。
紧接着就是休戈欺身而上的身形,他们都出透了汗,休戈裸着蜜色的上身将他尽数压去身下,萧然这回心跳的更快了,鼻腔间满是男性侵略感十足的气味。
“阿然——嘘——不要动,输了是要挨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