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稀里糊涂就被沈昱忽悠着坐到了西餐厅的卡座上。
他的对面正是那位年轻男人,沈昱径自坐到男人旁边,而之前哭诉的女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位置刚好被陆非取而代之。
怎么会这么巧?
陆非的内心一片兵荒马乱,百万个卧槽。不用说,这男人肯定是沈昱的朋友啊,为了重新回到兰亭工作,他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向对方示好呢?毕竟对方也算是救过他,但是一想到对方的眼神,他又莫名觉得心里渗得慌。
陆非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幸好有服务生抱着菜单走过来:“先生,打扰了,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我……”陆非刚吐出一个字,沈昱已经开始热心肠的替他张罗了。
他将陆非面前的菜单直接合上,然后抬头对服务生说到:“嗯,他的菜品就和这位先生一样吧。”
陆非表面上正襟危坐,心里却是在满地打滚,他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吃一模一样的饭?考虑到沈昱的面子,他只能委婉的表示:“沈老板,不用麻烦的,我已经吃过了。”
沈昱轻咳一声:“咱们都是年轻人,喊老板什么的显得多生疏啊,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叫我沈哥就可以了。”
怎么敢嫌弃啊,他现在讨好都来不及呢。
陆非赶紧说到:“那个,沈哥,昨晚的事情给您添麻烦了,我在这里郑重向您道歉。”
“的确是应该道歉。”沈昱忽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你作为服务人员却行事莽撞伤了兰亭的客人,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兰亭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陆非附和:“沈哥说得对,是我太鲁莽了,做事没想到后果。”
沈昱却又话锋一转:“但是吧,昨晚的事并不是你的全错……”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男人,随后挤眉弄眼的说到:“……季梵,你这个终极肇事者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呗。”
听到沈昱称呼男人为季梵,陆非躲在太阳镜后那双微微浮肿的眼睛“嗖”一下瞪得澄亮溜圆。
他就叫季梵啊,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至少比他本人含蓄多了。
季梵此时正拿着刀叉将餐盘里的牛排切成大小均匀的正方形,直到他慢悠悠的切完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陆非。
他的目光明明是无波无澜,陆非却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的难受,像是有火星子在每一个毛孔里“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
好烫!
陆非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季先生,昨晚真是谢谢您,要不是您及时相救,估计躺在医院里的那人就是我啦。”
陆非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季梵只是吝啬地吐出两个字:“客气!”
怕尬聊,陆非又没话找话的问道:“季先生,您看,因为我的事儿给您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对了,警方那边没有为难您吧?”
“嗯?”季梵扯过雪白的餐巾沾了沾唇角:“你被传唤了?”
陆非慌忙摆手:“没没没,我好着呢,连笔录都没做。”
听小杨说崔震东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被紧急送进了ICU,感觉病情还挺危重,都差点死人了,他这边风平浪静,而季梵也是若无其事的在西餐厅用餐,正因为如此,不是更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仗着鼻梁上有太阳镜遮掩,陆非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季梵。
季梵的指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里的西餐刀,餐刀澄亮锐利,在水晶灯下正泛着幽幽冷光。
或许是被昨晚的场景刺激到了,或许是因为盘子里的牛排还带着鲜红的血丝,陆非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起来,如果季梵用这把刀刺入人的心脏,那会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至少也得血溅三尺。
陆非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的左胸位置,即便隔着一层布料,他依然能清晰的摸到那一条狰狞的疤,或许是刚才的脑补太过于逼真,他竟然感觉到了隐隐的钝痛。
真特么矫情啊,这伤都两年多了还痛个屁,陆非无意识地撇嘴。
坐在他对面的季梵自然将他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但陆非并没发现到季梵眼睛里那些细微的变化,他自我感觉开场白已经热络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完全可以言归正传。
“沈哥。”陆非斯斯文文的笑着:“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儿想麻烦您。”
“这么说你真是专门来找我的?”沈昱有些意外,更有些幸灾乐祸,然后又像是侧重强调似的补了一句:“与季梵无关?”
这不都是废话吗,他为什么要去招惹季梵这种危险的人物啊?
碍于情面,陆非依旧从脑子里搜出他以前写过的新闻稿件,然后天花乱坠地夸奖一番:“季先生在面对危险时豪气云天,行侠仗义,这种时代楷模的精神简直是令人由衷敬佩,我作为被救者必须当面道谢才能显出我的诚意。而沈哥是我老板,更是我的衣食父母,父母大于天,我对沈哥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得得得,你先别忙着捧杀我……”沈昱不悦的摆手:“还有,你也别您您您的叫喊了,我和季梵估计也就比你大了五六岁而已,却硬生生被你叫成了老头子,听着就膈应。这么着,既然是诚心感谢,你先敬你的恩人一杯。”
陆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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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非的酒量奇差,两瓶啤酒就能醉翻他,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他拧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老老实实的举到季梵面前:“季先生,这杯酒我敬你。”
季梵双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往后扬,他既没有说话,更没有举杯,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非。
陆非略显尴尬,随后又发挥出他自说自话的圆场能力:“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季先生请随意。”
季梵终于端起酒杯,然后隔空晃了晃,姿态极为敷衍。
陆非默默腹诽,妈的,就他这种冷血之人,往后谁要是给他做老婆,一定倒了八辈子血霉。
沈昱却是兴致高涨,他拉着陆非好一顿胡吃海喝,陆非心里惦记着事儿,山珍海味塞嘴里都像在嚼蜡,好不容易熬到一顿饭结束,沈昱才懒洋洋地问道:“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陆非趁着酒劲儿也不再遮遮掩掩,他明确表示自己想要继续回兰亭上班,为了表示他的歉意,这段时间即便不要工资也是可以的。
沈昱还未说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抱歉……”他朝陆非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起身离开了。
餐桌上就剩下陆非和季梵相对而坐。
陆非的内心天雷滚滚,恨不能立刻掉头就走,然而现实却是挺直脊背端坐在位置上,乖巧得就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季梵则是微眯着双眸,目光落在陆非的唇上,唇形饱满,又因为染了红酒的颜色更是艳丽夺目,不知道味道如何?
季梵忽然轻笑起来。
陆非的身体里本来就绷着一根弦,被他这么一笑,更是觉得毛骨悚然:“季先生,你笑什么?”
季梵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为什么非得去兰亭?”
陆非的鼻梁上依旧戴着太阳镜,但季梵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都凉透了。
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能啊,他现在的身份虽然是假的,但公安内网里的确有陆西这么一个人存在,那些资料从陆西出生到毕业工作,时间上非常详尽,足以以假乱真。想到此,陆非又稍微有了一些底气,他冲着季梵干巴巴的笑了笑:“因为兰亭挺好的,沈哥也挺好,我很喜欢。”
“原来是喜欢啊!”季梵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他又一瞬不瞬地看着陆非,目光越发的凉,并且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不过兰亭那地方呢,昨天是崔震东,明天或许就会是我,你怕不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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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非回家就吐了,待他跌跌撞撞从洗手间出来时,陈骁刚好从外面推门进屋。
“卧槽,你这是怎么了?”陈骁想要上前搀扶着陆非,陆非却径自越过他,然后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你来得正好。”陆非醉眼迷离地望着陈骁:“陈骁我给你说啊,那个季梵真特么不是东西,之前搞大了女人的肚子,现在却想要来撩骚我。”
陈骁:“……?”
陆非冷哼一声:“长得帅就了不起啊?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老子可是直男,钢管直,不不,钢筋混凝土直,要不是老子有求于他,真以为老子会上赶着往他面前凑?”
最后,陆非又大着舌头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季梵,你他妈最好祈祷不要落在我手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陈骁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茶几上:“谁他妈是季梵,啊?他到底怎么你了?”
“季梵?季梵……”陆非偏过脑袋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陈骁等待片刻再看过去,陆非已经睡着了。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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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餐厅这边,陆非离开后,沈昱那颗八卦之心早已蠢蠢欲动地上蹿下跳。
“季梵,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啊?人家都找到这儿来了,多好的机会,也没见你给他一个好脸色。”
季梵想到陆非那副装模作样的态度就觉得特别膈应,他反问到:“我为什么要给他好脸色?”
“哎呀,你说你,你要是真对他没意思那你昨晚为什么要救他?更何况崔震东是什么角色,整个A市也只有你敢兜下这个烂摊子,别说你突然正义感爆棚啊,平日里我可没见你主动帮过谁。”
沈昱继续循循善诱:“小西虽然是个男孩吧,但他长得可真是漂亮,你看他的眉眼,能甩当下的小鲜肉好几条街呢。关键这孩子性子软,温柔又礼貌。反正就是玩玩嘛,开心最重要,对不对?”
季梵直接选择无视这个问题,他将面前的所有刀叉整齐摆放之后才从卡座上起身:“我先回去了,明天还有一台手术。”
沈昱搜肠刮肚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却还是落得这样的结果,他气得目呲欲裂,冲着季梵的背影就吼:“你他妈可真是凭实力单身啊!”
季梵酒后不能开车,在停车场等代驾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经意就想起了陆非。
他为什么要帮他呢?
昨天下午医院迎来了C国最顶级的心外科专家团队,他作为院长,又是心外科主任,这种专业领域的应酬肯定是避无可避,但他极度厌恶闹哄哄的环境。酒过三巡,他独自去了走廊的拐角,那地方有一扇格子窗,窗口微微敞开着,初夏的夜晚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燥热气息。
烦!
季梵面无表情地将一支烟叼在唇角,目光则是寡淡地落在楼下大厅,大厅里的情况比二楼更糟糕,特别是舞池那边,尖叫声,呐喊声,吵吵闹闹令人耳膜生疼。
季梵沉着脸正准备离去,陆非刚好从大门口跑进来。
彼时的陆非穿着一套灰不溜秋的短袖运动装,估计是跑得太急,一头短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就像他家圈养的那只炸毛小畜生,明明令人不忍直视,季梵却停下了脚步。
陆非被吴经理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季梵更是手肘撑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往前倾,看得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
这男孩挺有意思啊,眼神明显是不屑一顾,脸上却是一幅你说什么都对的恭维表情,还有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儿,修长白嫩,像莲藕似的,估计咬上去还挺脆。
如果做成标本放到实验室,应该还算赏心悦目。
随后,陆非端着果盘上了二楼。
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兰亭统一的工作服,黑色正装外套,内搭白衬衫深灰色领带,浑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这与他之前懒散的形象完全不同,貌似头顶的每一根发丝都带着一本正经的良家少年的味道。
良家少年一直在微笑,包括他将香蕉丢到崔震东的脚底下时,脸上的表情依旧谦和温驯。
这还叫性子软?
在季梵看来,良家少年的骨子里可透着一股凌厉的狠劲儿呢。
就比如他能一声不吭给自己的腕骨复位,那种痛,季梵经历过,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他敢肯定良家少年在兰亭的所有表象都只是伪装罢了,至于为什么要伪装,季梵暂时还不太清楚。
季梵现在是单身状态,以他的身份不是没有人费尽心机想要爬上他的床,不管是水嫩鲜活的男孩或者是妩媚娇俏的女孩,但凡有身体上的碰触都会让他极度排斥,但他在看到陆非的第一眼时,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种想要猎艳的冲动和欲望,甚至更想狠狠将其压在身下□□摧毁。
他很期待看到陆非撕开温柔的表象,露出他那双锋利的爪子,以及嗜血的天性,估计那一刻,很有趣。
想到此,季梵缓缓落下车窗。
夜风灌进来依旧是燥热不堪,他扯开脖颈上的领带,然后叼了一支烟在唇角。
代驾急匆匆赶来时,烟头已经堆了一地。
代驾见状,好心地上前询问道:“先生,你,你这是失恋了吗?”
季梵的目光阴测测的扫过去。
代驾脑袋一缩,赶紧躲回了驾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