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少年天子番外

第九十九章少年天子番外

天真蓝啊！

朕躺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盖着厚厚的毯子，身边陪着一大群伺候的人,眼里却只有这一片晴空。

她当上国师那天,天也是这么蓝。

她穿着厚重的白色礼服，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上,宛若下凡的九天玄女,清清冷冷地睥睨着这天下万物。

只那一眼,朕就知道,这一生就是她了！

可朕的这一生,却到底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啊……

自从朕病了,便整日躺在寝殿中，喝那些苦得人舌头发麻的药，听臣子们一次又一次奏请朕早日立下储君。

是啊,朕的日子不多了,是该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了。

只是该立谁呢？睿王世子？荣王世子？还是怀王世子呢？

朕这三个侄子,都难成大器啊！只能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若是当年,她没有死,我们是定会有孩儿的吧？肯定不只一个,也许会有三五个！

只有她那样机敏沉着又美好的人,才能生出配得上这江山的继承者吧？

不,就算孩子不够好，朕的江山也必是他的,必是我们二人的孩子的！

可是，她死了……没人可以生下朕的孩儿了……

“传朕旨意,”一瞬间，朕只觉得了然无趣，谁继承这皇位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不是她的孩子，“立睿王世子为储君。”

皇后又来探望朕。

她日日都来，亲自喂朕吃药，真的是十分小心，一滴药都没有洒过。

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精致到遮盖了她原本的眉眼，只留下一张端庄肃穆的面具。

她的言行十分得体，得体到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让人看了就生厌。

直到那一天，喝下最后一勺药后，朕把宫人都遣了出去，问她：“皇后，你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朕吧？”

她手一抖，那药碗滚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还弹了两下。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她跪伏在地，两股应是在战战，毕竟那裙子抖动的幅度可真不小，再也不是那副纹风不动的样子了。

朕笑了，她更害怕了。

“皇后，是朕对你不住。”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朕看着她那鹌鹑般的样子，竟然也生出了一丝同情，“你入宫也快三十年了，朕却没碰你一指头，你无儿无女，待朕死后，只能依附于朕的侄子过活了。你是非常骄傲的人，朕知道。”

皇后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脸上的粉被眼泪冲得沟沟壑壑，那双平日里如死鱼一般的眼睛却意外地明亮了起来，仿佛黑夜里狼的眼睛。

“臣妾不恨您，”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妾恨的，是那害了您却还能得到您整颗心的苏玲珑！这么多年了，臣妾一直陪在您身边，陛下您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啊！”

朕对着她笑了笑，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对皇后说道，不，是对朕自己说道，也是对那不知在何处的她说道：

“皇后你如天上皓星闪闪发光，苏玲珑却是那当空明月皎皎生辉。朕看过了明月，眼里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皇后眼里的光芒突然就熄灭了。

“臣妾知道，”她喃喃自语着，“臣妾十四岁时就知道了。”

“那年元宵，臣妾和小姐妹相约看灯会，遇到了微服出宫的您。臣妾以前在宫宴上见过您，一直默默地喜欢您。”

“那天您一个人，神情从来都是那么冷冽，像神祇一样不食人间烟火。臣妾当时鬼迷心窍，找了借口拉着小姐妹偷偷跟着您，幻想着您能回过头来看一眼，也许能对我留下点印象。”

“臣妾跟着您走了好久好久好久，”皇后微微仰头，眸子里全是回忆的光，“直到走到一段河堤边，您停住了，仿佛是在等人。臣妾赶紧拉着小姐妹跑到旁边的店铺里，假装挑选，眼睛里却还是您。”

“您就那么站着，站着，突然脸上的寒冰却一瞬间就融了。那是臣妾第一次看您笑，像春风拂过冬雪皑皑的大地，瞬间就草长莺飞了起来。”

“您的笑，太美了，美到有毒，美到致命，美到臣妾为此赔了一辈子！”

“可那时臣妾就知道，您的笑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我痴痴地看着您，您却痴痴地看着她，看着一步一步向您走过来的苏玲珑。”

“她那天并不好看啊！臣妾记得清楚，她的长袍上还沾满了血迹和泥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得很。瞧见您，她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改变，只微微冲您点了下头。”

皇后凄凄惨惨地笑了一声。

“可您呢，您从看到她的第一眼，面上就带了笑。待她走到您身边，您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笑嘻嘻地凑到了她面前。”

“您当时说的话，臣妾也一字不差地记下来了。您说，国师啊，不如朕给你擦擦汗。”

“苏玲珑没吭声，只静静看您。您立刻就把帕子塞到了她手里，又说，是朕不好，是朕唐突了国师，国师不要生朕的气，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您是说一不二的天子啊！您是对臣下从来没有笑脸的君王啊！可您对苏玲珑，对那个摆着一张晚娘脸的苏玲珑，却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小意殷勤！”

“臣妾那个时候还太小太年轻了，看着苏玲珑在您面前那不喜不悲的模样就生气！后来，她死了，您终于在重臣们的催促下打开了后宫的大门，臣妾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那天臣妾就有个奇怪的感觉。臣妾觉得，您不想叫她国师，您想叫她娘子！臣妾就想，她反正已经死了，以后，您一定会叫我娘子的！”

“可是，可是……这一辈子，您都没有正眼瞧过臣妾啊！”

朕看着扑倒在地又悲又恨的皇后，不知怎的，竟忍不住微微笑了：“娘子，娘子，是啊，朕多想叫玲珑一声娘子啊，朕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叫苏玲珑一声娘子啊……”

我不是身负重任、荆棘中前行的天子，你不是心怀天下、以己身献正道的国师，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男女，那该多好？

我可以请父母亲去你家提亲，风风光光把你娶进家门，疼惜你、爱护你、相濡以沫，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生几个寻常孩儿，过寻常人的寻常日子，一辈子在一起就好……

虚空中，朕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画面。

玲珑穿着奇奇怪怪的裙子，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她身边，站着一个留着奇形怪状短发的英俊男子，怀里抱着一个满脸冰冷的男娃娃。

“老婆，回家了。”那男子拉住玲珑的手，缓缓地消失在了暖光之中……

“陛下，陛下！”皇后尖利的哭嚎声中，朕走了，向着那暖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