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你没事……”
问候的话还没说出口,站在一旁的副官就被顾北筠打断了。顾北筠连夜从前线赶回家,腰腹上中的枪伤还没痊愈,一夜没合眼,回到家中,就见到这种场景,饶是谁都会大发雷霆。
副官站在顾北筠左侧,摸不准顾北筠的想法,只觉此刻站在前廊的司令分外悲壮,秋风萧瑟,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不远处依偎着的两人如神仙眷侣,谁都不愿打破。副官抬头看向司令,只见他唇色苍白,右手下意识抚上腰腹的患处,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渗出血液。
陪着司令站定许久,副官不知道顾北筠究竟在想什么。
三个月前,顾北筠按捺住送别情绪,派缪宜护送林倦,在纸上才写了几个字,他便丢了笔,拽过马匹,长腿一跨,就追了出去。他不知道追了多久,直到看见驶离站台的列车,他没有看见林倦,只是陪着那列车驱行了许久,风如刀,割在他的脸上。
除了家姐能让他回想起儿时,也只有林倦了。
但林倦和顾宝芝的意义是不同的,他是自己的妻子,自小定下的亲,他再不愿意,也与林倦绑在了一起,这种羁绊,回味起来又别有滋味,顾北筠的恨逐渐消减,他想起在身下喘息的林倦,温顺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哑巴,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叮”地一下化成了水。他知道林倦睡到半夜会冷,迷迷糊糊靠近他时,主动汲取温暖,细瘦的胳膊会圈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脊背,无意识地亲吻他。
他知道,林倦依赖他,即便他不会表达。
顾北筠多年前就学了手语,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在乎林倦,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怕这个小哑巴在背后说坏话。
从十七岁起,他就开始观察这个哑巴,发现他总让自己生气,跟那个姓宋的不清不白,有些时候心软了,想原谅他,他又跟宋培风纠缠不清,气得他发火。
林倦离开的前一夜,他派了个小姑娘给他送了打胎药,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林倦会喝,毕竟林倦厌恶自己的程度应该不比他少,想到这里,顾北筠轻笑起来,他不想让林倦怀顾家的骨肉,如若他战死沙场,孩子自小没了父亲,还要靠羸弱的母亲抚养,他实在不忍。
他说不来这么肉麻的话,只是告诉林倦,这辈子休想怀自己的孩子,他不配。
顾北筠承认,他享受伤害林倦的快感,同时也可以刺痛自己,不许对这个跟下人厮混的卑贱稚子产生任何怜悯之情。
如果不是父母之命,他早就一纸休书把这个稚子赶出家门。
可是把他赶走,他能去哪里,又哑又笨,连接吻都不敢伸舌头。
从长廊那头跑进来的丰长庆大喊着,忽然拉回顾北筠的思绪,他调整好状态,跨着大步就往林倦那儿走,他倒要看看,这个哑巴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触及到他隆起的小腹,顾北筠的眼皮狠狠一跳。
果然,他果然跟这个姓宋的有一腿。
顾北筠的喉头漾起一阵腥气,他硬是压了下去,林倦见他,怯懦一颤,甚至更往宋培风怀里躲去,这个微小的动作彻底惹怒了顾北筠,他伸手拉住林倦的手腕,掀开的薄毯掉在地上,他看见宋培风想拽林倦,却慑于自己的收回了。
懦夫。
顾北筠笑,林倦在他怀里颤抖,他没有勃然大怒,冷静得让人胆寒:
“我当初就不该把紫莺许配给你。”
宋培风听了这话,猛地跪在地上,顾北筠如视蝼蚁地望着宋培风,等待他苍白的辩解:
“四少爷,有什么错都是我,您千万不要怪罪在林先生的身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你总知道主仆之分,男女有别。”
顾北筠很快接了话头,稚子其实与女子无异。
他愤恨地握着林倦的手腕,止不住发力,怀里的人不停挣扎,辩解不得,只能发出撕裂的吼声,林倦知道,顾北筠的怒气此刻无人压制得住,林倦想跪下,顾北筠却一个劲把他往怀里按。
“家里传这么多年风言风语,我不相信你一句都没听过。”
“在下知道,但我与林先生清清白白……”
“清白?清白就可以让他倚靠在你怀里,清白,就能手牵手?”
“宋培风,你当我是瞎子?”
“砰——”
顾北筠,拾了个小花缸就往宋培风脸上砸,掠过头顶的花缸在额头炸开,鲜血顺着宋培风的额顶流下,他没有立刻昏倒,攒着双拳,紧咬牙关,脸侧暴起青筋,仰头望着顾北筠,一字一顿:
“四少爷对我如何打骂都没错,培风是下人,培风是顾家养大的,这条贱命自是顾家的。”
“只是请四少爷不要对林先生动粗,他已怀了您的骨肉,受不得惊吓……”
“我的骨肉?”
“笑话,是谁的骨肉你心里不清楚?”
顾北筠松开对林倦的桎梏,林倦刚想上去抱住顾北筠,就被他推开,幸得一旁副官扶住了林倦,林倦微微点头感谢,便又往顾北筠那里冲,副官见势不对,他哪能让身怀六甲的林先生再去司令身边,他在司令身边呆了十来年,就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顾北筠提起宋培风的衣领,讲话之间,指节按得咔咔作响:
“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若不是见你从小长在顾家,跟我祖母有一丝裙带关系。”
“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
“培风谢四少爷宽容大量。”
“只是孩子,的确是四少爷的骨肉,我与林先生,天地可鉴的清白。”
顾北筠松开手,冷笑一声,缓缓道:
“关进柴房,稍后我来慢慢审问。”
顾北筠回头,见林倦疯狂地摇头,跟副官拉扯,一个劲想往自己面前冲,顾北筠只觉疲倦极了,摆手,示意副官松手,林倦踉跄着奔到他面前,手语打得飞快,顾北筠发誓,他就没见过林倦这么激烈地表达情绪过。
“我跟宋管家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伤害他,他是我在顾家唯一的亲人。”
“求求你了。”
顾北筠笑了。
林倦,多么孤傲的一个人,竟会为宋培风说出这个“求”字,自他来顾家,吃穿用度,什么都没求过顾北筠。
此刻,林倦就差跪下来拽着他的衣摆,向他磕头了。顾北筠想,连破他身那晚都没有讨饶,此刻竟为了个管家求情,实在嘲讽,想必,也是情深义重,爱到了骨子里。他顾北筠征战沙场,头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浴血奋战英勇杀敌,从没想过,回来处理家中事务时,竟是后院失火。
他早该知道了,从小就知道,只不过抓不到证据,一直忍,忍到今天,他终于爆发了,人赃俱获,还有什么狡辩,他看着这对偷情的眷侣,只觉肮脏无比,他看着林倦隆起的小腹,嫉妒得发狂。
下一瞬,他拉起林倦的手,转身就往身后小洋楼跑,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北筠要做什么,宋培风跪在地上,有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连滚带爬追过去,在顾北筠身后嘶吼道:
“四少爷!林先生怀的!是你的孩子啊!”
“四少爷!”
“你们一个个刚才聋了吗?”
“把人给我带下去。”
顾北筠站定,朝后望,见宋培风满面泪痕,他便笑: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这个下人指手画脚。”
林倦被顾北筠拽着,在后面勉强跟上,好几次险些跌倒,抓着他的手不复往日炙热,甚至有些冰冷,他捂着肚子,剧烈的疼痛从小腹往上跑,顾北筠把他推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林倦皱着眉头看他,又冲进他怀里,挣动着,拿拳头砸他的胸口。
“放我出去!”
“你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北筠没发现声音哑了,他任由林倦打他,腰腹的伤口开始缓慢渗出血液,热热的,林倦看他,也有些不对劲,顾北筠平时没这么爱笑,他此刻笑得格外温柔,撩起林倦侧脸一绺碎发:
“就这么急吗?”
“就不能再等等吗?”
“或许你再等两个月,等我死了,就可以跟宋培风私奔了。”
林倦不挣扎了,他开始哭,哭得梨花带雨,顾北筠没见他哭得这么可怜过,在床上,也没有哭得这么惨,他疯狂地摇头,抓着顾北筠呢子披风的衣角,开始往地上滑,他无力地打着手语:
“你为什么,偏要这样误解我。”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我只有你一个。”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好听的话,顾北筠也听不下去了,他冷漠地吐字,把林倦捞进怀里,拥抱炙热,也抵不住背后风。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你临走之前,我派人给你送了避子汤。”
“我亲眼看见你喝了。”
林倦的泪水在话音落下时,滴答没入地板缝隙。
他们两人进的是林倦的房间,顾北筠抬头就看见桌上摆着一张合照,用相框裱好,放在显眼的位置,照片里的两人正是大婚当日的林倦与顾北筠,顾北筠看着那张照片,走了过去,拇指抚摸过两人的脸,悄无声息地在林倦面前砸碎了。
林倦惊愕地望着他,冲过来准备捡起那照片,没想到又被顾北筠提起,揽着他腰的手在发颤:
“来,我帮你把孩子弄掉。”
“不要!不要!”
林倦在无声地抵抗,他在踢顾北筠,他见顾北筠眼中不知何时也盈满了泪水,他自言自语,魔怔了似的:
“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背叛我。”
“你知不知道,国都要亡了!”
“我们要吃败仗了!我回来,就是要安顿你的!”
“林倦,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
“啪嗒——”
林倦没见过顾北筠流泪,滚烫的热泪溅在他的脸上,他刚想解释,却发现一顿挣扎后,他已经被绑在了床上,每次用来控制他情热的大床,此刻变成桎梏他的枷锁。
顾北筠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用刀尖挑开林倦的衣扣,不顾他奋力扭动身体,轻轻把刀刃贴在楔上,缓缓道:
“我听说,稚子只要割伤了楔,就丧失生育功能。”
“你,想不想试试?”
林倦疯狂地扭头,泪水甩了出来,他指尖抠入手心,流出鲜血来,他嘶吼,他此刻只恨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嘴唇不断发出无声的“不要,不要”,他又叫顾北筠的名字,哀求地看着他,像只受了伤的麋鹿,黝黑的眸子里满是脆弱与悲伤,顾北筠视而不见,俯**,擦去他眼下的泪,温柔道:
“别怕,我会小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