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顾北筠从椅子上站起来,电话里传来的消息足以让他单枪匹马闯进贼窝。挂了电话,他稳下心神,立刻去拨警局的电话,毕竟在市区内发生,又正碰上学生游行,大街上必然乱得很,如果此时他再派手底下的兵去,这暴动怕是无法偃旗息鼓。
等了好几个小时,顾北筠根本坐不住,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事情怎么样?”
“司令,林先生不知所踪,跟着出门的下人也找不到,随行卫兵的尸体在城南后岗发现了。”
握着话筒的手逐渐收紧,顾北筠抓了桌上的帽子就冲了出去,不料跟正往办公室里走的杨乃琛撞了个正着。
“你要上哪儿去!”
杨乃琛见顾北筠脸色不对,立刻拦住了他,他在办公室得知了消息立刻冲到司令部,恐他出事。顾北筠心中不是滋味,他没给林倦片刻安稳,还害他受牵连,这会儿就算调不出人,他也要单枪匹马闯去贼窟,救他回来。顾北筠双眼涨得通红,握紧的双手爆出青筋,杨乃琛仍是堵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要冷静!这些山匪就是冲着你的!他们就是要惹怒你,让你失去理智,顾北筠,你想想,如果你现在跑过去,不仅救不了林倦,还要搭上你的一条命!”
顾北筠怔怔地看着杨乃琛,双手失力,垂在身侧,杨乃琛晃了晃他宽厚的肩膀,急切道:
“不是不救他,如今他们抓着林倦,自然不会让他立刻死,他是手里的筹码,必然要拿他做要挟跟我们换取什么,如今什么计划都没有,你一人冲锋陷阵,贸然前去,带着手头的兵,无疑羊入虎口,又怎敌得过他们!”杨乃琛声音放低,在顾北筠耳边,“再说,他们又如何得知林倦是稚子,军中鲜有得知,更不要说外面的人,你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顾北筠听着杨乃琛一通分析,脑子忽然冷静下来,他果然关心则乱,刚才一瞬,若不是杨乃琛拦住,他已经翻身上马,率兵冲上山去了。
“那我们现在要如何。”
他几乎是把这句话咬出来的。
“自然是制定路线,备足人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上面的消息还没传下来,但我听闻这次,绝不姑息,他们不仅掳了林倦,还抓走了王军长家的三小姐,王军长此次剿匪得利,这群莽徒背水一战,是要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杨乃琛话音刚落,嗓门颇大的王军长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王军长原籍山西,普通话还带着晋中口音,肤黑肚圆,中等身材,看见顾北筠就吼道:
“顾司令,莫管那些个麻球烦,你也是个好汉,跟老子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家三儿,自小精贵,受不得山里的冷风,我现在就准备去救她!老子的兵就在门外候着。”
“顾司令,你渴不渴(去不去)?”
顾北筠紧锁眉头,正欲开口,司令部大门口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大门一开,漆黑官车在门口码了好几排,乌压压一片的兵冷着脸提枪,齐刷刷站向两旁,衣袖摆动,“啪”地一声敬礼。军靴踏过门槛,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顾北筠、杨乃琛和王军长三人纷纷朝他敬礼,没想到副秘书长来了。
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在马厩里不服气地打着响鼻,前蹄踢踏着水泥地,夜深了,顾北筠坐在军部大楼的门口,一言不发。
副秘书长下令军部任何人不得私自行动,须等到部署完成后,才能出兵。
顾北筠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一颗心放在烈火上灼烧,此刻,他倒是不愿回家,他怕看不见林倦的身影,忍不住违抗军令,他知道杨乃琛说得对,可他不是多么理智的人,他已经失去太多人,如果林倦有个三长两短,百年后,他有何颜面去见父亲母亲。
车子稳稳地在街道上行驶,顾公馆门口站着小小人影,顾宝芝见顾北筠一脸倦色,急忙忙冲到他面前,拽着他胸前衣襟:
“倦儿如何!他有没有事!他人呢!”
原来家姐已经知道了。
顾北筠眉头蹙得更紧,说与顾宝芝听后,原本就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的顾宝芝即刻昏了过去,顾北筠眼疾手快,立刻扶住顾宝芝,身旁副官有眼力见地去喊医师,顾宝芝倚在顾北筠怀中,手中湿透的帕子落了。
林倦悠悠转醒,头疼欲裂,他与一堆人关在黑洞洞的暗室内,小窗透出的月光照在破烂竹席上。
“放我们出去!!”
“我告诉你们,若是不放了我,我爹必要把你们杀个干净!”
“哟,三小姐,一天没吃饭了,还有力气跟我们吼呢。”
“你们,谁是顾北筠那龟孙的媳妇?”
“林先生,你终于醒了!”
丰长庆捆着手,靠近林倦,在他耳边道:
“这些山贼都不知林先生你的身份,如今盘问下人们,家里下人嘴紧,这几个平常又不在身前伺候,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只要林先生你……”
“你!说什么呢!”
丰长庆被抓了个正行,络腮胡大汉走过来就把他提溜起来,丰长庆陪笑,装傻充愣,期间,大汉低头看见了面如菜色的林倦,用腿踢了踢他的胳膊,林倦吃痛,险些要昏过去,他浑身酸痛,后背估计还有打晕之前落下的伤痕。
“说话!”
丰长庆笑眯眯看着大汉,谄媚道:
“好汉,这人不会说话。”
络腮胡大汉圆眼一瞪,朝丰长庆说话时,口水喷了他一脸:
“你刚才他娘的跟这哑巴叽叽咕咕什么玩意儿?!”
“大爷,我跟哑巴关系还行,他刚醒,我告诉他这会儿咱们在您的山头啊。”
“他奶奶的,尽是屁话!”
大汉没轻没重地将丰长庆摔在林倦身上,两人滚作一团,原本逼仄的暗室越发拥挤,在墙根的王家下人左右又是一推,王军长家的三小姐咳嗽起来,盯着那大汉,缓缓道:
“你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等我爹来了,我要抽了你们的皮,剥了你们的筋,下热油锅烹,生生死死,求死不能!”
“三小姐好溜的嘴皮子。”
这黑暗的静室,忽然响起突兀的掌声,人影晃动,那人逐渐走近了。
“老二,问出什么来了吗。”
从外面走来个人,细长脸,白白净净,斯文得很,看着不太像山贼,倒像是山下私塾里的先生,长马褂一尘不染。
“不曾,这些个娘们儿嘴紧得很,问不出啥。”
“哦?是吗。”
细长脸的男人眸光一闪,打量着抓来的十好几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你先回去罢,这儿我来。”
男人拽了把椅子,络腮胡大汉一走,他就坐了下来,他不像那大汉四处逮着人问,静静地坐着,不知在观察什么,王家三小姐咳嗽得厉害,似乎染了风寒,身旁的老婆子看见自家小姐受罪,泪水啪嗒啪嗒落个不停,身边的丫头不停磕头,额头破了好大一块,流出的血被冷风吹得冻在头上,嘴中不停讨饶:
“大人,求你了,给我们小姐一口水喝吧,求求你了大人。”
王三小姐两手反剪在身后,无法去扶那丫头,咳得红到脖子上,断断续续才冒出点话:
“不要求,不要求。”
顾家下人也吓得不轻,但除了丰长庆,剩下几个都不是在身边伺候的,聚在一处发抖,有些甚至哭喊起来:
“大人,我们真不知道夫人长什么样,我们都不是在身边伺候的,夫人深居简出,没几个人见过。”
男人看着战战兢兢的十几号人,仍旧箴默不语。
丰长庆跟林倦挨得近,将后背给他倚靠,其实他已经察觉到林倦羸弱不堪,原本一行人是要去外宅见大小姐——顾宝芝,谁知车子才行驶了一半,就被前面游行的学生挡住了,不得已下车步行,人群混乱,走了不到几步,中途冲出来的土匪们割裂起义,学生的热血泼洒在写满名字的旗帜上。
一时人仰马翻,护在身边的卫兵们急忙迎战,不料势单力薄,那山匪各个骁勇善战,是马上的个中好手,见到女眷和普通衣着的下人就打晕了往驴车上装,林倦身旁的丰长庆学过点防身的拳脚功夫,可在山匪面前还是不够看的,等他准备去找林倦的时候,林倦已然被山匪打晕装在车上,失神间,丰长庆没能防住,也被山匪袭击,一同装上了车。昏昏沉沉颠了一路,又是风又是雨,他们身上湿透又吹干,底子好的还不打紧,身子骨弱的,已然倒下了。
林倦靠在丰长庆背后,不停地颤抖着,只是早晨喝了些清粥,被抓了后,就滴水未进,他此刻体温高得吓人,连眼前人影都是虚虚晃晃。
就在众人以为这细长脸准备这么跟他们死扛一晚时,他忽然说话了,眼眸里闪着星光,诉说时有些激动,胸口起伏异常明显,颇为秀气的脸上染上厉色: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吗?”
“有句话说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原本虚无缥缈的眼神抓住了某个点,凝聚在顾家下人的周围,“顾北筠杀了我哥。”
男人哽咽了一下,而后露出残忍的笑容:
“听说他宠妻如命,必然会杀上山来,我要他心爱之人给我哥陪葬。”
“要他也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