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宁远侯府的园子里花色正浓,丫鬟们退去厚重的冬裙,着上浅绿色的罗裙,更显得宁远侯府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唯独西侧的连翘院里,却是一派压抑沉重的气息。
面无血色的秦筝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往外面看,只能瞧见一棵绿肥红瘦的海棠树和一堵与外界隔绝的墙。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毫不客气地推开,紧接着就见顾清运并一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秦筝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与他暗通曲款的人会是她。
“秦筝,这是休妻书,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已经备好了马车,送你回去长平侯府。”顾清运说罢将休妻书放在桌子上,面上满是不屑地说道。
自顾清运纳妾以后,秦筝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茗墨,扶我起来,我们现在就走,这个负心薄情的男人,我不想再看到他。”秦筝病的严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茗墨的眼眶早已湿润,这两年来,顾清运是怎么对待自家小姐的,她看的清楚明白,原本不该对他抱有幻想,可是看着秦筝苍白如纸的脸,她还是心存侥幸地跪地求他道:“大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奶奶还病着,求您宽限些时日,等奶奶病稍微好些了,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求求您了,大爷,您要是现在就赶奶奶走,这不是等于要了奶奶的命吗。”
茗墨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顾清运见她言词恳切,看了一眼病榻之上的秦筝,想起自己也曾对她说过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话,面色稍缓,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旁的女子抢先一步道:“清运,依我看姐姐根本就是不想让你休了她,故意装病给你看呢,你可不能上当啊。”
说罢又走到床前,对着秦筝浅然一笑道:“姐姐啊,你生的貌美,又是候府的嫡女,何愁不能再嫁个好人家?我劝你还是放手吧,现在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秦筝抓着床柱艰难地坐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茗墨,不要求他们,他们都是无心之人,又怎会被你感动?收拾一下,我们家去。”
茗墨用力点点头,抹了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在秦筝的示意下略收拾一番,只带了些细软以及秦筝从候府带过来的常用首饰后,扶着秦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长平侯府,秦筝已是全身瘫软,话都出不来,只能看着双鬓斑白秦老夫人默默流泪。
茗墨将一切告知秦老夫人,气的秦老夫人浑身直打哆嗦,“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若是早些告诉我,事情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茗墨跪地哽咽着哭道:“老祖宗,姑娘不让我说,怕您听了担心。姑娘病了好些日子,老祖宗快请太医给瞧瞧罢。”
秦老夫人走到床前,轻抚秦筝的脸颊,悔恨道:“瞧我,都老糊涂了,妧妧病了,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请王太医。妧妧不怕啊,有祖母在,一定会护着你。”
惯会见风使陀的二房太太刘氏忙吩咐身边的亲信李妈妈去请王太医过来,然后装模作样地含泪宽慰劝解起秦筝和秦老夫人来。
一个时辰不到,王太医风尘仆仆地赶了进来,隔着床帐替秦筝诊脉。
诊完脉后,王太医连连摇头,将秦老夫人请到外间,用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说道:“唉,小姐本就病了很久,加上今天过于劳心劳神,怕是挨不了多久,横竖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八天后,如王太医所言,秦筝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秦老夫人在床前哭得几乎昏死过去,任是何人来劝,都无用。
急急从夫家赶回来的秦清菡自幼便待秦筝如胞妹一般,见她死的这般凄凉,亦是哭地泪如雨下。
刘氏看不惯秦筝独占秦老夫人宠爱多年,现下秦筝死了,她觉得甚是欢喜,不过为着显示自己是个温婉贤良的候府夫人,刘氏少不得露出“悲痛”之色,还不住地拿手帕拭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滴眼泪,嘴里装模作样地哭喊着:“筝儿啊,二伯母的好筝儿,心肝儿啊,你怎的就这样去了,你叫二伯母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那早逝的父母啊。”
秦筝的魂魄离体身体,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秦老夫人,秦清菡和茗墨,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顾清运,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还要看着你身败名裂。刘氏,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祖母,长姐,茗墨,若有来世,阿妧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
“姐儿醒了,快倒杯水来,再吩咐厨房做些瘦肉粥。”一个苍老的女声传入耳朵,这声音的主人,秦筝觉得很是熟悉,定睛一看,这人的确是周妈妈。
只是眼前的周妈妈,却比自己出嫁时要年轻许多,再看看屋里的布置摆设,简直同自己出嫁前一模一样,难道是重生了?
小秦筝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看了起来,这根本就是孩童才会有的手臂,看来自己是重生在了孩童时期。
这样想着,秦筝忙问道:“周妈妈,祖母和大姐呢?我想见她们。”
周妈妈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热水,亲自喂秦筝喝下后,方才满脸慈祥地说道:“姐儿不小心落水受了寒,昨儿已经叫人去公府传信了,老夫人今儿晚上就会赶回来,至于菡姐儿,已经命丫鬟去知会了,估计一会儿就来看你,姐儿且耐心等等。”
落水受寒,秦筝仔细回忆起自己的孩童时期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老夫人去娘家探望病重大嫂的第三天,秦筝受二姐秦萱的邀请一同去园子里赏花,一行人走到琦月湖边,忽然有人说湖里多了好些大锦鲤,一时间众人纷纷涌向湖畔。
秦筝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湖里,幸得被水性较好的卫离澈及时相救。
秦筝虽然被及时救了上来,却也因此受了寒,高烧一天一夜才退了烧。
那一年,秦筝八岁,卫离澈十四岁,秦清菡十一岁。
“妧妧,你总算醒了,长姐都快被你吓死了,以后走路要当心着点,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才是。”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秦筝的回忆。
秦筝看着眼前身着蜀锦广袖长裙、如墨青丝梳成云顶髻、上配碧玉七宝玲珑金簪和名贵珠花、手上是一对赤金绕丝双扣镯的秦清菡,顿时红了眼,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哽咽道:“长姐,阿妧好想你,好想好想,阿妧不是在做梦吧?如果是梦,阿妧永远都不想醒。”
秦清菡强忍了眼泪,抬头看着秦筝的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的小脸,用手为她拭去眼泪,安慰她道:“妧妧不是在做梦,一切都过去了,妧妧已经没事了。是长姐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害的你掉进湖里,长姐跟妧妧保证,以后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筝忙止了止眼泪,用糯糯的声音说道:“不是长姐的错,长姐不要自责。阿妧饿了,我们一块儿吃些东西吧。”有多久没有同长姐一起吃过饭了?
秦清菡点点头,柔声道:“嗯,不过妧妧的病才刚好,只能喝些清淡的粥,旁的都不能吃。等妧妧病好了,你想吃什么,长姐再让她们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都听长姐的。”秦筝十分乖巧地答应道。
不多时,便有小丫鬟提着食盒打了帘子进来,将瘦肉粥和两小碟素菜放到炕上的小几上。
秦清菡陪秦筝用了一些瘦肉粥,又吩咐小丫鬟去兑一杯热的蜂蜜水给秦筝喝。
这时候,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老夫人。
秦老夫人急冲冲地走到秦筝跟前,摸摸她的额头慈爱又心急地问道:“妧妧啊,我的心肝啊,你可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筝一看到自己思念已久的秦老夫人,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从眼中滚落下来,抽泣道:“阿妧好了,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祖母放心。”
秦老夫人见她哭的厉害,忙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妧妧不哭啊,祖母在呢,祖母以后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秦筝乖巧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抬头问道:“长姐,表哥怎么样了?是他救了我,初春水冷,他会不会也受了凉?”
秦清菡闻言,微微皱眉道:“二伯母说他第一个冲出去救的你,必是他故意推了你下去,然后再将你救上来,以此来邀功,表哥只沉默着什么也没解释,故而二伯母便罚了他这半个月每日午时在后院跪一个时辰。”
每日罚跪一个时辰,还要持续半个月,这未免太过分了。姑且不说他是十多年后手握三十万兵权的镇国大将军,就冲着他救了自己一命,也不能让他蒙冤啊。
上一世秦筝经历这件事的时候,不过八岁,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与人为善”的大舅母竟会如此冤枉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郎,加上平日里同他也没有什么交集,故而没有向任何人问起过他怎么样了,却不想他竟蒙受了这样大的不白之冤,有苦说不出。
卫离澈在长平侯经历了这样多的不公平待遇以及背锅事件,也难怪他在成为镇国大将军后,会那么不待见长平长平侯府。
想到这里,秦筝颇有些愧疚地说道:“祖母,不是这样的,是妧妧自己掉进的湖里,表哥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我,祖母让二伯母不要罚表哥好不好?如果二伯母还要罚表哥的话,妧妧会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