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因着方才的梦,心里始终不踏实,她很害怕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后,她还是那缕连眼泪都没有的幽魂。
茗墨五更天进来的时候,秦筝已经自个儿穿好了衣服,只等着自己端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涑,替她梳头。茗墨动作娴熟地完成一切后,秦筝便迫不及待地赶去蘅芜居看秦清菡,确定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方才的一切只是梦。
进到蘅芜居的正房里,秦清菡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理着红妆,因见秦筝来了,停了手中的动作含笑问:“妧妧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秦筝见她一切安好,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抱住她,声音糯糯地撒娇道:“没什么事,阿妧就是想长姐了。”
秦清菡嗔怪她道:“昨儿不是才见过我吗?怎的一大早的又想我了?你莫不是哄我开心?”
“阿妧是真的想长姐,并不是哄长姐来着,长姐答应阿妧,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秦筝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道。
秦清菡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良久后才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道:“那是自然,妧妧也要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活着。”
秦筝点点头,恭敬道:“阿妧去学堂进学了,长姐替我向祖母问好吧。”说罢抽身离去。
秦清菡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摇摇头低声呢喃道:这孩子,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最近说话真是越发像个小大人,也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当天下午秦筝下学回来,先去见过秦老夫人,而后折回墨韵轩用晚膳,写作业。
约莫戌时时分,天已经完全黑了,茗墨早已命人将蜡烛和灯笼点亮,墨韵轩里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恪大爷来了。”两个在门外侯着的小丫鬟边说边掀开帘子让秦恪进去,秦恪迈着步子三两步走到炕前,看了看秦筝还未来得及收好的纸张,只见上头的字迹工整清晰,几乎每一个字都圆润饱满,在整个洛与她同岁的小女娃中来看,只怕是数一数二的了。
秦筝抬头打量他一眼,见他已经将自己的字看了去,眉头微皱着,似在思考什么事情,不紧不慢地将东西收好,吩咐茗墨给他倒杯热茶过来。
茗墨泡了一壶热茶端进来,替秦恪和秦筝各斟一杯后,按着秦筝的意思领着屋里的丫鬟婆子们一齐退了出去。
秦筝开门见山问他道:“昨儿我答应恪大哥的事情已经办妥,不知我的事情,恪大哥可做到了?”
秦恪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杯颇为恼火地说道:“非是我不办,而是你卫表哥他不愿意接受,说什么无功不受禄的,我看他是怕欠我人情,这家伙,怎么还跟上……”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秦筝淡然地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对上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反问他道:“恪大哥是不是想说,他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我知道,其实你也早就看出我的端倪了吧。”
秦恪满脸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歉然道:“从前我活的糊涂,如今和往后,我想做的,就是好好弥补父母和清菡妹妹,不再辜负清染。”秦恪顿了顿,而后接着答非所问道:“从前阿筝妹妹又何尝活的不糊涂?”
“恪大哥说的对,我们从前都是糊涂之人,从今往后,我们定要明明白白地活着。今日无酒,咱们便以茶代酒,喝上一杯如何?”秦筝似笑非笑,眼中含泪地说完,替他将茶杯添满。
秦恪回想起自己那一世做过的那些个糊涂事和混账事,悔恨之意便不住地涌上心头,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秦筝同他喝完一杯茶后,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空中的玄月,忽的感慨万千,沉声道:“天色已晚,恪大哥回去吧,切记万事小心。
秦恪只微微颔首,没有答话,而后抽身回去。
又是两日过去,端午来临,学堂不用进学,文武百官皆沐休。
秦筝一早起来,站在廊下看着一棵含苞待放的石榴树,她记得卫离澈的院子好像有一颗比自己院子里这棵石榴树大上一些的石榴树。
“姑娘在想什么?”画春不知打哪里突然出现,很是突兀地问了秦筝这样一句话。
“我在想,它什么时候会结果。”秦筝声音极轻地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石榴树周围的杂草,旋即加大音量吩咐她道:“院子里的花草该打理一下了,你这就去找人和你一起打理罢。”说完领着茗墨和翠儿去玉松院给秦老夫人请安。
画春不情不愿地应下,在心里暗自一遍又一遍地问候着秦筝,见着谁就语气不好地让谁去打理花草。
这两个月来秦筝喜欢谁宠爱谁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从前三小姐是喜欢画春,可是如今三小姐喜欢和宠信的只有茗墨一人,她画春在三小姐眼里同她们是一样的,她又凭什么对她们指手画脚,故而她们都以自己也有事忙为由拒绝了她。
画春无法,秦筝这两个月的转变她是看在眼里的,更何况她现在明面上还是秦筝院子里的人,秦筝交代下来的事,她不能轻易违抗,只得认栽自己一个人打理起花草来。
秦筝一到玉松院,就见秦老夫人的屋子里坐满了人,各房老爷太太姨娘,公子小姐,都身着华服前来给秦老夫人请安。
秦清菡今日着了一件粉霞藕丝罗裳,梳着朝云近香髻,上配累丝挂珠金凤,颈上带着赤金盘螭巊珞圈,耳中是紫玉芙蓉耳铛,眉如远山眼如杏,是一个清丽佳人无疑了。
“阿筝见过祖母,几位伯父伯母,哥哥姐姐们。”秦筝说罢,规规矩矩地往椅子上坐下,开始打量起其他人来。将在场的人看了个遍,如她所想,卫离澈真的没有来。
众人在一处说着话,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秦老夫人交代刘氏几句关于端午家宴的事宜,便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下秦恪单独说话。秦筝猜想祖母许是听说秦恪也要参加科举,这才留下他说话。
秦筝因无甚么事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卫离澈的院子,此时卫离澈正拿着一把木剑在石榴树下舞剑,秦筝站在院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动作似比上次还要娴熟一些。
茗墨和翠儿还是头一次看人舞剑,一时看的入了迷,眼睛睁的老大,差点没惊呼出声,秦筝一脸得意地回头看了看她们,心里暗道:怎么样,我卫表哥厉害吧。
云枝云珠两人早已是司空见惯,她们这会子正懒洋洋地坐在床上闲话聊天,这几年来,她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卫离澈独自练剑的身影。
只是如今大历边疆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根本无需武将,故而她们同刘氏一样,认为习武是不会有好前途的。
直到卫离澈练完一整套的剑法,才将手中的木剑往一旁的石桌上放好,径直走到秦筝跟前,一脸严肃却难掩关心地说道:“阿筝就这么喜欢偷看?早就过来了为何不进来,站在门口吹风又是什么意思?也不怕冻着?”
秦筝迈着步子走进去,抬头看了看那颗石榴树,半开玩笑地说道:“表哥这般风骨,不做将军的话真是可惜了。”说完又转身走到另一边,只见那处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这好好的院子,只种了石榴树岂不浪费?不如表哥再在这边种上几棵竹,如何?”
卫离澈语气平平道:“阿筝说的晚了些,如今已是立夏,恐怕明年二月才能种。”
秦筝闻言,略显窘态,连忙将话锋一转,问:“这我倒是忘了,竹是春日里头种的。前儿祖母给各院做衣裳,表哥这里可有婆子来量过尺寸?”
“有。”卫离澈回答地简洁干脆。
秦筝点点头,扯着他的衣袖,对上他的眸,又问:“表哥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阿筝请。”卫离澈说完,引着她往屋里走。云枝云珠记着刘氏的交代,一见秦筝来了,忙迎上前道:“三姑娘来了,怎么不叫我们一声?轻慢了三姑娘,还望三姑娘莫怪。”
秦筝摆摆手,浅笑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表哥,没别的事,你们忙你们的吧。”云枝云珠又福了福身子,掩门退了出去。
卫离澈从后院的火炉上打了开水进来,将上次秦筝送与他的君山银针拿出来用开水泡了,亲自斟了一杯送与秦筝喝。
秦筝轻抿一口,只觉得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正要开口问他这君山银针他怎么还没喝完,可巧就有一个婆子拿了新衣送进来。
秦筝赶忙往书架后面躲了,好在那婆子将放着衣服的托盘放到桌上,交代几句,也不多做逗留抽身就走了。
那婆子走后不久,卫离澈想起方才秦筝惊慌失措往书架后面躲的样子,撑不住笑了:“我当阿筝多大的胆子,原来脸皮子这样薄。”
秦筝顿时红了脸,待长出一口气镇定下来后,顶回他的话道:“表哥说我脸皮薄,表哥什么时候敢去我的院子里坐坐,我就服了你。”
卫离澈闻听此言,一下子窘迫起来,他还真不敢去秦筝的院子里坐坐,自己的院子人烟稀少,秦筝时不时来一回倒不会叫太多人看见,可是秦筝的院子就不一样了,那里人多口杂,如若贸然前去,难免不会让有心人看去。
秦筝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自知失言,一个小女娃开这种玩笑,委实不妥,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今儿晚上的家宴,表哥会来吗?”
卫离澈没有纠结太久,这会子头脑也恢复了清明,就见他声音沉稳地如实答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秦筝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情真意切地说道:“不管表哥你来不来,阿妧心里都是记挂着你的。”
卫离澈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秦筝眼角的余光瞟到他的书桌,不知怎的忽然恨想看看他的字写的如何,便央着他写几个字给自己看看,卫离澈并不推辞,起身到书案前写起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