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未过,长平侯府的一众奴仆们便忙碌起来,擦抹桌椅,预备预备茶酒器皿并糕点饭食。
酉正一刻,府上大小主子便已基本到齐。
秦筝端坐在金漆雕木花椅上,频频望向门口,她很希望能够看到卫离澈的身影。
直至酉正二刻,卫离澈才姗姗来迟。
秦筝并不在意他有没有迟到,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见到他。
面前的他,眉目如画,眸若星辰,如墨的长发未束只随意披在肩上,身上着了一件半旧的玄色长衫,腰上系着一块玉镂空龙凤合体纹佩。
秦筝猜想,那块玉佩或许是他的爹爹娘亲留给他的东西,因为无论何时见他,他的腰上总是系着这块玉佩,未曾离身过。
卫离澈一进到屋里,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向他,面上皆是惊讶之色,他们没有想到卫离澈竟然会前来赴宴。
就见秦老夫人原本满脸笑意的脸,因为卫离澈的到来变得阴晴不定,众人察觉到这一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正这时,秦恪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面上前将卫离澈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大笑着说道:“卫兄啊,你可算来了,快过来一起坐,兄弟我正想找你聚聚呢。”
秦恪的这一举动,让在场除了秦筝以外的人,着实又大吃一惊了一把,这秦恪最近是吃错药了不成?先是一改往日作风,每日按时进学,行事中正无过,现在又同不受待见的卫离澈交好。
卫离澈坐下没多久,秦淳茂思虑再三,终是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问他道:“离澈啊,你如今十五还不到,便要去参加文举,你真的想明白了?”
卫离澈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秦淳茂的眼睛,语气坚定地一字一句道:“我心意已决,大舅无需多言。”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当然,以嘲讽讥笑的人居多,在他们看来,卫离澈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寄人篱下的孤苦之人,又怎么可能考的过文举。
秦淳茂并不在意他们在底下窃窃私语些什么,继续问卫离澈道:“你可有同祁夫子说过?他又是如何说的?可有中举的可能?”
卫离澈淡淡道:“祁夫子说,可以一试。”
秦淳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要开口说些什么,秦恪却抢先一步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祁夫子说可以一试,卫兄你便参加这次的文举吧,我在这里提前祝你高中。”说罢转而笑着对秦淳茂说道:“父亲觉得我说的可对?”
秦淳茂微微颔首,面色稍缓,而后语气平平道:“从前说了那样多的混账话,今儿可算说了句人话。离澈这样小的年纪,便有这般心志,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多用些功,多学学他。”
秦恪旋即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说道:“父亲说的是,儿子谨记在心。”
刘氏和秦远听完三人的对话,面上皆是似笑非笑,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沉默不语。
倒是秦筝忽然稚气未脱地说道:“阿筝以为,秦恪哥哥和卫表哥这次文举都能高中。”
秦老夫人闻听此言,将眉头皱的更深,妧妧儿自被卫离澈从水中救起后,大有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着想之意。
“如此,借阿筝妹妹的吉言了。”秦恪回礼。
卫离澈则是面色凝重地看向秦恪,他想不明白,秦恪为何要突然做出这副与他交好亲近的姿态。
其余众人仿佛在看戏一般,都静坐着不说话,只盯着他们三人看。
现下他们三个人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饭菜凉了就不可口了,各位长辈们和妹妹还是快些用饭罢。”秦清菡及时出来解围,打破众人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秦筝很快的做出反应,顺势夹了一块鸡肉放入秦老夫人的碗里,面上满是笑意地说道:“清菡姐姐说的是,祖母快些用饭罢,用过饭咱们还要玩击鼓传花的。”
秦老夫人这才面色稍缓,将方才的不悦暂时压下,勉强笑了笑,夹了一个肉丸子给秦筝,秦筝将肉丸子吃了,又夹了一块鱼肉认认真真地剔起鱼刺来,剔好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鱼肉放入秦老夫人碗中。
秦老夫人看着碗里的鱼肉,心中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不论她的妧妧儿性子怎么变也好,她对自己的孝心和情感都是不会变的。
秦萱观察到秦老夫人眼眶微微湿润,似有大为感动之意,少不得又生出些许愤恨和妒忌,她秦筝不过就是剔了个鱼刺,至于把祖母感动成那样吗?
用过晚膳后,秦老夫人便命人去拿了花和鼓过来,玩起击鼓传花来,由于秦老夫人今儿兴致不高,不过十余回,便推说身子不爽,让紫陌和周妈妈扶着她回去,并吩咐她们不必在意她,接着玩儿就是。
秦老夫人走后,众人也都没了兴致,又玩怏怏玩了几回,便各自散了。
秦筝因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去秦老夫人处走一遭,今儿她说的话,许是让秦老夫人心里不舒服了。
秦筝来至秦老夫人房中,秦老夫人正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得丫鬟说秦筝来了,她也不理,依旧闭着眼,自个儿歪着。
“祖母可是生阿妧的气了?”秦筝眼眶微微湿润,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秦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满脸慈爱地将她圈进怀里温声说道:“祖母生任何人的气,都不会生妧妧儿的气,若是妧妧做了错事,说了错话,祖母会气的,只有自己而已。”
秦筝闻听此言,再也绷不住,含泪哽咽道:“祖母不要生自己的气,阿妧保证,以后不会再做错事,也不会再说错话,阿妧不要祖母不开心,阿妧要祖母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活着。”
秦老夫人替她拭去眼泪,语重心长地说道:“乖孩子,好好的哭什么,你的心意,祖母都明白。祖母不喜欢你那心机深重的卫表哥,你以后离他远着些,祖母自然会开心。”
秦筝止了止眼泪,思量再三后,带着哭腔轻声说道:“祖母,非是阿妧不听祖母的话,祖母想一想,表哥是秦昭姑姑唯一的儿子,方女先生说过,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就算姑姑是难产而死,我想她心里也一定是爱着卫表哥的,若是卫表哥在秦府里过的不好,姑姑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够安心呢?阿妧对卫表哥好不是为着别的,只是为了报卫表哥的救命之恩和让秦昭姑姑安心。”
秦老夫人闻听此言,眼眶不禁微微泛红,秦昭,她最宠爱的独女,她本该荣华富贵的过完这一生,却因为嫁给卫衍而早逝。
“你姑姑连你卫表哥的面都没见着便血崩而死,她对你卫表哥又如何喜欢的起来?以后不许你再与他见面,听到了吗!”秦老夫人态度坚决,语气冰冷。
秦筝很纠结地在卫离澈和秦老夫人中做出了“选择”,稳住秦老夫人,绝不能让她伤心难过,暂时远离卫离澈一段时间,眼神暗淡道:“阿妧答应祖母,以后不再见卫表哥,直至祖母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
秦老夫人自信自己对卫离澈的看法不会改变,故而秦筝的后半句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将秦筝抱得更紧,低声呢喃道:“妧妧儿听话就好,祖母定会护住你,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秦筝乖巧地窝在秦老夫人的怀里,心中暗下决定道:“阿妧也定会好好护住祖母,护住长平侯府。”
秦老夫人因见天色晚了,未免夜路难行,便让秦筝宿在玉松院,同自己睡在一处。
第二天秦筝清晨醒来,已是卯时三刻,天边微微泛着鱼肚白。
紫陌打了热水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涑后,引着她去外间同秦老夫人一起用早膳。
及至午间,秦筝才从玉松院回到墨韵轩,茗墨见秦筝面色不好,便扶了她往炕上坐下,一面替她倒茶一面轻声问她:“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我有法子帮你也不一定呢?”
秦筝抬头看着茗墨,眼底闪过思索之色,沉吟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若是我想知道一个世家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可以问谁,问谁比较好呢?”
“这还不容易,问她最宠信的丫鬟不就知道了?你看我,我就知道姑娘喜欢老夫人,清菡姑娘,嗯,还有表少爷和博之少爷应该也算吧,至于这不喜欢的人嘛,姑娘不喜欢顾世子和二姑娘,茗墨说的可对?”茗墨一脸得意。
秦筝恍然大悟,自己怎的把一个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当即点头夸赞茗墨道:“你说的很对,问她最宠信的丫鬟就知道了。你去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糕点,我去看看大伯母。”
茗墨问:“姑娘的这个问跟大太太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
“以后你自会明白,这会子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赶紧去吩咐厨房吧,对了,再炖一盅银耳莲子羹过来。”秦筝打断她的话。
茗墨连连在心里暗骂自己又犯傻了,主子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去到厨房,吩咐厨娘一番后,这才回去墨韵轩复命。
待厨房的人将糕点和羹送上来,秦筝这才领着茗墨,翠儿,念夏三人前往大太太的绮霞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