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妈妈被压下去后,秦老夫人上前一步,面容憔悴却威严不减地说道:“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今日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一众大小管事生怕此时牵扯到自己身上,王妈妈的下场她们都看在眼里,她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二十个板子下去,恐怕不死也得折了半条命。
忙跪地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道:“小的明白,老夫人放心。”
“嗯,你们都退下罢。紫陌,你在门外守着,什么人我都一不见。还有,去问问王妈妈把昭儿的信放哪儿了,找到后立马送来我的房里。”秦老夫人说完,便由周妈妈扶着踉踉跄跄地往炕上坐下了。
“你去找几个稳妥的人打探一下袭香的消息,找到后立刻拿了她来见我。当年她不知从哪得了银子赎身,又跑去扬州同昭儿说了糊涂话,若说她背后无人指使,我是不信的。”周妈妈领命退下,即刻去办了。
秦老夫人转而看向芳若,语气平缓地说道:“今儿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留在府中,我给你寻个好差事,总比一个人在外头孤苦无依的好。”
芳若对她的话只是付之一笑,语气清冷道:“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吗?若非你的孙儿费尽心机亲自寻了我来,我是再不想进这侯府大门的。此时未走,不过是还有一件事要与秦老夫人做个了结。”
“你说。”
芳若便道:“秦老夫人既然不喜欢离澈,又何必让他在府中碍你的眼?我记得当初卫老爷死后,府中财产都是给了离澈的,秦老夫人何不趁此机会还了离澈的财产,让他离了侯府,自行开门设府?据我所知,老爷留下的财产足够他在洛阳富足地生活一辈子。”
秦老夫人轻叹一口气,语气中似有悔意:“这些年我的确是亏待了离澈,我只当是他父亲迷惑了昭儿,致使昭儿连封信都不愿意写给我,可是如今我已知晓昭儿乃是因人从中挑拨才会难产血崩而死,心中自然不会再怪离澈,往后我会好好补偿他,他的财产我也会如数归还。只是离澈是我的外孙,就算要离开长平侯府,也该等到他成家立业之时。”
“是去是留,该由离澈自己决定。我已多年未见离澈,还望秦老夫人让我见他一面。”
“我可以让你见他。”秦老夫人顿了顿,接着压低声音道:“不过方才的事,你不要告诉他,我是不想他难过。”
“我对离澈倒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自然不会希望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竟是间接因他的外祖母而死。”
芳若这句话可谓说的句句诛心,秦老夫人听完后,心下又是一凉,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昭儿可会怪自己?
秦老夫人唤了一个丫鬟进来,让她领着芳若去卫离澈的院子。
芳若一进卫离澈的院子,不由的皱了眉头,这叫什么事?自家少爷的院子地处偏远阴暗潮湿不说,还年久失修,荒凉简陋的可怕,不知冬天会不会漏风,雨天会不会漏雨。
卫离澈此时正在院中习武练剑,察觉到有生人进来,便猛地停下动作,待看清楚来人后,着实吃了一惊:“芳若姑姑?”
“是我,澈儿,快过来让姑姑看看。秦家真真欺人太甚,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便是下人住的地方也不像这般景象,这劳什子气你以后也不要再受了,秦老夫人已经答应还你你爹爹留给你的财产,卫府你爹爹没有变卖,地契应该也在秦老夫人手中,你若是不想留在洛阳,可以回去扬州。”芳若一面说,一面拉了卫离澈到自己跟前仔细打量起来。
卫离澈闻言,皱眉问道:“财产?地契?秦家人从未同我提起过。”
芳若啐了一口,便道:“他们当然不会告诉你,我看他们就是巴望着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呢!对了,你可愿意离开侯府?你放心,你爹爹留给你的财产够你在洛阳或是扬州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了。”
卫离澈摇摇头,抬头看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会离开秦府,不过不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姑姑放心就是。”说罢复又看向芳若,语气平平道:“倒是姑姑你,今后可有打算?”
芳若因笑道:“等你拿到属于你的东西,我便再无忧心之事,只想回去老家种上几亩薄田,看云卷云舒,闲听花落,归园田居。”
“既然这是姑姑的决定,离澈便祝你得偿所愿。”
“离澈不请姑姑进去坐坐?”
卫离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让到屋里,亲自替她斟了一杯君山银针。芳若浅尝一口,便知这茶金贵难得的很,皱眉问他道:“秦府的人怎会送你这样的好茶?”
卫离澈怔了怔,眼底起升一丝暖意,语气和缓道:“不瞒姑姑,这是我的一个表妹送与我的。不知为何,她待我,总是极为用心。”
芳若便笑道:“想不到长平侯府还有真心待你好之人,你这位表妹,我倒是有几分兴趣想想见上一见了。”
这边秦老夫人屏退左右,犹豫再三后,终是下了决心打开秦昭生前写下的最后一封信来看,信上只短短几十字:“爹爹娘亲亲见:
不孝女昭已有九月身孕,待昭产下孩子,必当上门告罪,以求爹娘原谅。
孩子无辜,昭之罪,还望爹娘莫要牵连于他,爹娘可以不认昭,然昭腹中的孩子是爹娘的亲孙儿孙女,万望爹娘莫要狠心不认。
愿爹娘平安康健,福泽绵长。
不孝女昭敬上。”
“孩子无辜,万望爹娘莫要狠心不认。”秦老夫人来回地看着这两句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打湿了信纸,墨迹亦被晕染开来。
秦筝从秦恪口中得知秦老夫人正因王妈妈擅作主张截了秦昭写给她的信而大动肝火,恐秦老夫人气坏身体,急匆匆地往玉松院赶。
到了玉松院,却被紫陌拦在门外,秦筝心急如焚,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双手拍门大声喊叫道:“祖母,我是阿妧,你开开门,祖母,祖母……”
秦老夫人听到秦筝的声音,忽然想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起身上前打开隔扇让她进来,秦筝见秦老夫人哭的老泪纵横,只觉得心疼得像刀绞一样,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上前抱住她抽泣道:“祖母别哭,有什么事你跟阿妧说,阿妧替你想办法。”
秦老夫人哽咽道:“祖母错了,祖母错了,祖母对不起昭儿,对不起离澈啊!妧妧儿,离澈同你亲近,你去劝劝他,劝他不要听芳若的话离开侯府,让祖母好好补偿他一下,好不好?”
秦筝用力点点头,“祖母别哭,阿妧答应你,我现在就去找表哥。”说罢扶了秦老夫人往梨花木太师椅坐好,推门而去。
卫离澈正与芳若闲话着,秦筝不管不顾地推了门进来,一把扑到卫离澈的怀里,红肿着眼睛哽咽道:“表哥,你别走,别走,祖母说以后会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阿妧也会更加努力对你好,你别走,好不好?”
卫离澈伸手动作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髻,又替她擦了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沉稳地说道:“谁跟你说我要走了?”
“方才我去见祖母,祖母说芳若姑姑让你离开侯府,祖母不舍,便让我来劝你不要走,祖母说她这些年亏待了你,往后会好好补偿你,你不要走好不好。”生怕他反悔似的,秦筝不知怎的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卫离澈浅浅一笑,拉起她的小手温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走,难道阿筝不信我?”
秦筝听了这话,方才安下心来,破涕为笑道:“阿妧自然相信表哥。表哥说了不会走,就一定不会走。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表哥决定不走,让她安心。”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静坐在一旁默默看了两人好一会儿的芳若微微一笑道:“她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妹?”
卫离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地说道:“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她不像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倒像是个精明老成的大人。”
芳若淡淡道:“依我看精明老成的人是你才对,方才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她若真像你说的那般心智成熟,又怎会不懂得男女大防的道理直接往你怀里钻?”
“或许是我想多了。对了,你同我祖母说了什么,她对我的态度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芳若顿了顿手上的动作,面上含了笑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强自镇定道:“自然是说了一些你母亲很喜欢你的话,秦老夫人爱屋及乌,自然对你也多了几分喜欢。”
卫离澈狐疑地看了芳若一眼,很显然,他不是很相信这个理由,芳若察觉到他眼中的怀疑,忙又说了一句:“我手中有一封你母亲写给秦老夫人的信,信上的内容,我也不知,秦老夫人对你改观,或许还有这封信的缘由。”
卫离澈闻听此言,才又信了几分,不再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于现在的他而言,不管秦老夫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一改往日的态度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已经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他会去依靠和倚仗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