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筝坐在炕上看着《左氏春秋》,正看的津津有味,念夏掀了帘子禀告道:“恪大爷来了。”
秦筝暗道一声来的真不是时候,往书里放了一片已经风干的枫叶作为标记,吩咐屋里头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下,一面亲自替秦恪倒茶,一面问他:“可是找到芳若的住处了?”
秦恪轻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她就住在洛阳南边的青矜巷。既然已经找到她,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秦筝勾了勾手,示意他坐的离自己近些,秦恪照做,秦筝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亲自去找她,就说……”
“这样能行吗?”秦恪有些不大相信。
秦筝便道:“当然行,你想想,芳若是跟在姑姑身边多年的贴身丫鬟,姑姑又待她甚好,这样看来她对姑姑的感情就不会差,只要你告诉他表哥现在处境,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又怎会连帮表哥说几句话的忙都不帮?”
“事情办成,你可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清染面前,可要记得多帮我美言几句。明儿正好不用进学,你耐心等着吧。”秦恪说完,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秦筝好奇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盒螺子黛。
“是要我代为转送给骆清染吗?”
秦恪猛地起身轻道一声“明知故问”,迈开步子推门而去。
秦筝看着这满满的一盒螺子黛,不禁感叹起秦恪的大手笔。上一世,她画眉也是用的螺子黛,不过大多都是秦老夫人出钱私下卖给她的,光靠她的一月三两的月钱,又怎么可能买的起螺子黛。
秦恪的父亲秦淳茂是侯府长房,母亲是正二品大员的独女,秦恪自己手里又管着三个铺子,自是财大气粗。
秦筝不知道,上回他在秦恪房里看到的那些个古董名画,玉石摆件如今都已经进了当铺,而典来的银子,秦恪拿去又开了两间铺子,其中一个便是脂粉铺。
第二天,秦筝去秦老夫人处请安,可巧遇上秦清菡,两人从秦老夫人屋里出来后,秦筝便问她可愿去墨韵轩坐坐,秦清菡说她要去陪陪杨氏,秦筝想起杨氏上次同她说的那番话,便改了主意,同她一起往杨氏屋里去。
二人来至杨氏房中,杨氏正坐在炕上纳鞋底,看那尺码不像是女子穿的,秦筝便推测那是做给秦淳风或是秦恪的。
杨氏见秦筝看着自己手中的鞋底做沉思状,因笑道:“我看你秦恪大哥这两个月往学堂跑的勤,又每天过来给我请安,路可没少走,这才起了心思给他做双鞋。”
秦筝看着她副慈母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那未谋面的母亲来,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应该也会这般慈祥地为自己做鞋子衣裙吧。
秦清菡拉着秦筝往炕凳上坐下,含着笑说道:“哥哥自上次从外边回来后,整个人改变不少,现如今他爱读书肯用功,还学会心疼人了,母亲以后不必再替他忧心。”
杨氏欣慰地点点头,面上露了几分喜色:“从前我就在想,若是你哥哥能像你这般懂事听话,善解人意该有多好,好在上天垂怜,让你哥哥开了窍。前些我做梦梦到一只喜鹊飞到你哥哥院子里的一棵桂树上,第二天起床后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我觉着这是喜兆,今年的秋闱,你哥哥定能高中。”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十二载尚不能高中,哥哥不过是这两个月才开始用功的,高中的把握能有多少?
秦清菡这样想着,只垂头沉思并不接话,倒是秦筝附和了杨氏几句,哄的她面上的笑意更深。
这边秦恪出奇顺利地说服了芳若去秦老夫人面前替卫离澈“美言”几句。
秦恪不似秦筝细心,见芳若如此轻易地答应,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只当她是看卫离澈可怜罢了。
秦恪未免人多眼杂,引着芳若往后门进了府,一晃十六年过去,长平侯府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府上的丫鬟婆子,却早已不是当年她所熟悉的面孔。
“恪大爷来了。”丫鬟掀了帘子让二人进去。
秦老夫人听丫鬟说是秦恪来了,面上便含了笑,正要问他今儿怎么不在书房看书,反而来看她这个老婆子,就见芳若上前行礼语气冷冷道:“见过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惊讶地睁大双眼,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她!
“你们都退下吧,恪儿,你也退下。”秦老夫人语气沉重。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道了声是,十分麻利地退了出去,秦恪原本想留下听听二人说什么,可是秦老夫人已经下了命令,他也不得不听。
待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后,秦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先开了口:“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我当年不过是一气之下才说了再不想见她的话,不想昭儿竟当了真,连个台阶也不愿给我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若是我没有说那句话,是不是就不会连她最后一面见不到。”
芳若静静地听她说完这番话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噙着泪说道:“姑娘隔三差五就会写信给你,信中最多的就是求你原谅的话,就连后来到了孕中也未曾中断过。姑娘每日都会找来管家婆子问:‘今日可有母亲的回信’,那婆子每每都是答的没有,没有,没有,我已经不记得姑娘哭过多少回,失望过多少回了。姑娘在侯府的时候很爱笑的,可是到了卫府后,她就笑得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她每日都会坐在窗下望着洛阳的方向,嘴里一遍遍地说着求你原谅的话。”
秦老夫人此时早已是老泪纵横,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锤着胸口哭喊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的昭儿……”
芳若红着眼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你不回信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身边的袭香跑来扬州对姑娘说出你们‘母子情断,此生不复再见’的话?你可知道姑娘听了这话,当场就见了红。你觉得是卫洵和卫离澈害了姑娘,殊不知正是你的无情,害的姑娘心气郁结损了身子,否则姑娘又怎会难产血崩而死?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是真心疼爱姑娘吗?若是真心疼爱,又怎会忍心如此伤她!”
秦老夫人猛地起身掐住芳若的手腕,颤巍巍地说质问她道:“你说什么?昭儿何曾给我写过信,我又何曾让袭香去同昭儿说了那样的混账话!”
芳若冷笑道:“秦老夫人果然好手段,这会子又瞥的一干二净了,你便当我从未同你说过这些话吧!”说罢甩开秦老夫人的手,拂袖便要往外走。
秦老夫人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衣服,厉声道:“你不许走,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话?”
芳若停下脚步,语气淡淡道:“我芳若从不说假话。”
“好,你等着。”秦老夫人松开她的衣服,便令外面的丫鬟道:“来人,去叫二太太过来,府上的大小管事统统都拿了来。”
门外侯着的丫鬟们听出秦老夫人语气中有怒意,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动身去寻二太太和府中管事。
不过半个时辰,玉松院内便跪满了二十来号人,秦老夫人由周妈妈扶着走到他们跟前,“二媳妇,你可知罪!”秦老夫人因为言辞急切,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刘氏看了一眼秦老夫人身后的芳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自镇定跪地道:“儿媳不知,还望母亲明示。”
秦老夫人冷笑一声,指着她厉声呵斥道:“哼,你不知道?十六年前,府上的大小事务都是由你管着,我没记错吧?”
刘氏道:“母亲没记错,儿媳当时是管着府中事务。”
“好,那你告诉我,为何昭儿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未见到,可是你让人截了去?”
“儿媳冤枉啊,儿媳怎会这么做呢?儿媳是怎样的人,难道母亲心里不清楚吗?”刘氏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仿佛这件事真的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秦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拄,板着脸反问她道:“你冤枉?不是你做的,难道信还能自己跑了不成?从前我以为你是个端庄贤淑的人,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刘氏闻听此言,心里是真的开始慌了,难不成老夫人真的看透自己了?她还要开口辩解,就闻得一个苍老的女声抢先一步说道:“老夫人,都是老奴的错,不干二太太的事,当年府中来往的书信,都是老奴管着的,老奴想着老夫人说过不想再见大小姐,便自作主张截了下来。那些信现下都在我屋里头锁着,我这就拿了过来给老夫人看,千错万错都是错在老奴自作聪明,老夫人怎么罚老奴,老奴都无话可说,老夫人不要错怪了二太太。”
刘氏立马反应过来,立马顺着她的话说道:“王妈妈糊涂做了错事,儿媳管着家也有不察之罪,还请母亲责罚。”
秦老夫人此时已是气昏了头,厉声呵斥道:“好,我就成全了你们,来人,把王妈妈拖下去重打二十个板子,逐出园子,只要是她家的人,再不许来长平侯府当差。二太太禁足三个月,暂由三太太和大小姐代为掌管府上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