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冬日。
洛阳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接连不断地下了三日, 却是还未曾见到停止的迹象,直至第五日方才消减一些, 然天地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山川树木皆是银装素裹的。
约莫戌时时分, 方碧菡歪在炕上借着橙红灯光缝补着旧衣裳,忽的门外传来一阵很是急促的敲门声,方碧菡心道许是邻家出了什么急事找人帮忙呢。当即便提了灯笼出门去看。
“有什么事吗?”方碧菡隔着柴门温声问道。
门外的人答话道:“姑娘,我们是来往各州做生意的商人, 前儿我们在崇州进了不少货物打算去洛阳卖掉, 却不想半路上被山贼给截了去, 我们虽然保住了命,可是我家主子的手臂却也被那贼人给伤了。这天寒地冻的, 村子里又没个客栈, 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收留我们一晚。”
方碧菡静静听他说完后, 不免举起灯笼上下打量两人一番,见他们其中一人手臂上的确红了一大片, 想来是伤的不轻。
“碧菡,门外是谁啊?你怎的还不进来?”方长柏隔着窗前大声问道。
方碧菡使劲扯着嗓门回答到:“爹爹, 是两个货物被强人抢了去的商人前来借宿。”
方长柏是个心眼实的读书人,向来喜欢急人所急, 就见他听了这话, 连忙披了衣服从屋里出来, 打开柴门让两人进去屋里。
方碧菡将两人让到火炉旁向火, 又去打了热水进来泡了两杯热茶送与他们吃,也好去去寒暖暖身子。
待他们体温回升一些后,方碧菡才又盯着手臂上有伤的白衣男子温声说道:“公子手上有伤,需得处理一下,要是不小心化了脓就不好了。”
那白衣男子凝神打量她一会儿,但见她身长六尺,身材匀称,面如桃李,端的是个清秀佳人。
“方才我们敲过不少人家的门,他们见我们是外乡人,皆是不予理睬,为何姑娘和老伯却愿收留我们?将近年关,你们难道就不怕我们是来打家劫舍的强人吗?”白衣男子轻启薄唇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村离洛阳近,打家劫舍的事情基本上是没有的,不过前段日子有不少外来人谎称路过此地无处落脚前来借宿,村里人不知道其实是来偷东西的便答应了,不曾想第二天醒来一看自家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村里人因为这些事心里落了阴影,加上将近年关,这才不敢收留你们。我们家没什么值钱东西,倒也不怕被偷,更何况,你们也不容易,人海茫茫相逢是缘,能帮就帮一把,也算是积了德。”
白衣男子闻言微微颔首,片刻后语气平平道:“如此,李某谢过老伯。”
这时候,方碧菡已经打了热水拿了绷条进来,她如今已是二十的年纪,早已断了嫁人的念想,故而倒也不是很看重男女大防,就见她上前取下白衣男子手臂上用来止血的衣角布,用帕子沾了放了盐的热水替他清洗伤口。
伤口很深,隐约可见白骨,盐水洒在其上的痛楚可想而知,方碧菡见他痛的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嘴上却未叫出一声,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他是个坚韧的人。
“李公子且先忍忍,上过药包扎后会好些的。”
白衣男子看着她仔细替自己清洗伤口的样子,不由得疑惑起来,她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怎么还敢替男子清洗伤口,莫不是个学医的?
“我看姑娘家不像是医馆,姑娘身上亦无药草味,可见姑娘也不是医馆的学徒,何以姑娘见了我的伤口不害怕,还能泰然自若地替我清理伤口?”
方碧菡顿了顿,拧干手里的帕子,替他擦干伤口处的水汽,而后去里间的柜子里取了一瓶药出来,徐徐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先前我爹爹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摔倒,那伤口不比你的浅,因着我家离医馆远,故而都是我自己按照大夫的指点替爹爹换的药,这些绷条和药还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方碧菡说罢打开瓶盖就要替他上药,白衣男子身旁的玄衣男子却突然打下她的手道:“这药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这些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身上都是常年备着金疮药的,姑娘用我们的药就行,不必浪费你们家的。”
方碧菡便道:“如此也好。”
伸手去拿了玄衣男子手上的药瓶,替白衣男子上好药后,尽量动作轻柔地替他缠上绷条。
方长柏见天色不早了,大声叫方泽旭出来,方泽旭揉揉惺忪的睡眼,一脸懵懂地从书桌前站起来,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走到外间半闭着眼睛问:“爹爹有什么事?”
“你啊你,不好好看书又偷懒睡觉是不是?看在今日有客人在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今晚你跟我睡,你的屋子让出来给这两位公子睡。”
方长柏说完,也不管方泽旭答不答应,直接引着两人去了方泽旭的屋子。
方泽旭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嘟囔着就会欺负我。
方碧菡闻听此言,忙不迭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脑袋,浅笑着打趣他:“叫你不好好用功读书,就欺负你。”
“事情可办妥了?”端坐于梨花木太师椅的锦衣男子语气冰冷。
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身体微微打颤,语气谦卑地说道:“让,让他跑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快到洛阳了。”锦衣男子将手中的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扣,吓得黑衣男子连连磕头,声音颤抖道:“小的有罪,请主上责罚。”
锦衣男子起身走到窗前撑起窗户,看了一眼窗外被雪折断的竹子,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不怒自威道:“洛阳周边,已难有再下手的机会,如今只能弃车保帅,扬州的那个人,你去处理一下。若是这次还有失误的话,你就提头来见!”
“是,属下明白,主子放心。”黑衣男子说完又磕了一个头,而后才从窗口一跃而出。
第二天方碧菡清晨起来见院子里又积了不少雪,便去厨房拿了扫把在院子里扫雪,白衣男子因有心事,昨儿夜里睡的并不安稳,也早早地就起来了。
他立于廊下醒神,却见方碧菡已经差不多将石子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了。
他向来话不多,尤其是面对女子的时候,他不知该同她说什么,转身便要进屋。
“李公子昨儿晚上睡的可好?”方碧菡将最后一捧雪扫到路边,站在原地问他。
“挺好的,有劳姑娘挂心。”他回礼。
这时候,玄衣男子拿了包袱出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后,又对着方碧菡双手抱拳道:“多谢姑娘和老伯的款待,我家主人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方碧菡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们,只是雪路难行,你们又没吃早饭,我家里还有些肉饼,你们带着路上吃吧。此去洛阳,靠腿走还得三个时辰呢。”说罢自去屋里取了肉饼糕点出来,并用油纸包好。
玄衣男子面露为难,转头看了一眼白衣男子,见白衣男子点头答应了,这才伸手去接。
临走之际,白衣男子问:“敢问姑娘芳名?”
方碧菡未有片刻的迟疑和羞涩,语气如常道:“方碧菡。”
白衣男子略思忖一会儿,片刻后因笑道:“原来是洛阳才女方先生,今日有缘得见,果然非同凡响,还望来日有再相见的时候。”
“阿姐,怎的还不做饭?我的肚子可是饿了。”方泽旭站在廊下叫嚷道。
“哎,这就来。”待二人走后,方碧菡关上柴门,径直去了厨房。
秦筝坐在临窗的炕上,腿上盖着一条羊毛毯子,屋子里还烧着上好的银丝碳,倒是半点冷意也感觉不到。
茗墨从外面推了门进来,因怕身上的寒气冲撞到秦筝,便先在屏风后搓搓手暖了暖身子后,才敢进前回话:“姑娘,忠信伯家的人回话说骆二小姐的身子已经大好,叫姑娘无需劳神挂心。左右过了年你们又可以互相走动。”
秦筝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前儿我拿体己吩咐针线房给你们做的冬裙可做好了?”
“针线房的婆子说,不消两天便可赶出来,姑娘莫急。”
秦筝略微思忖一会儿,便道:“我急什么,不过是看着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才会问你这话。眼下你是咱们墨韵轩一等一的人,这些个事自然得你去留心。”
茗墨仗着她宠爱自己,嗔怪她道:“姑娘知道我辛苦就好,可得多心疼我一些。”
秦筝眯着眼睛笑,同她互相打趣:“就你会说,你瞧瞧你现在的吃穿用度,我可曾委屈了你?”
茗墨转了转手上的镯子,含笑道:“不委屈不委屈,谁不知道咱们墨韵轩肥差多?”
秦筝掀了毯子从炕上下来,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浅笑道:“又贫嘴,随我去看看表哥罢。几日不见,也不知他过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