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秦筝清晨醒来, 随意着了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 , 将青丝绾成洛阳现下时兴的朝云近香髻, 再配上步摇珠钗等物，用过早膳后便照例往秦老夫人屋里请安。

“三姑娘来了。”小翠替她打了帘子，朝内通传道。

几乎是秦筝进去的同时, 卫离澈从炕上站起身子，腰杆挺得笔直。

秦筝同他已有一年多未曾见面，一时倒不好意思起来，微垂着头轻轻唤了他一声：“表哥。”

“阿筝。”卫离澈见她不自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地干巴巴地看着对方, 似要把对方看透一般。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啊。”秦老夫人含笑拉了秦筝往她身边坐下, 接着又道：“从前你表哥不在府里，你还念着挂着, 这会子人都在你面前了，却又不说话。”

卫离澈闻言，嘴角不自主地微微上扬，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看了秦筝一眼。

秦筝听秦老夫人如是说，少不得面上一红, 忙低了头不敢去看卫离澈。秦老夫人一会儿看看卫离澈, 一会儿看看秦筝, 觉着这两孩子若是能走到一块儿也不错。

两人在秦老夫人处坐了不到一刻钟, 便先后告辞了。

周妈妈似是看穿了秦老夫人的心思，含笑道：“表少爷如今官居四品，又对三姑娘极好，定会护着她，主子就不用愁姑娘会受欺负了。”

秦老夫人将旁的人都支出去，独留了周妈妈说话：“自打妧妧进来，离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妧妧，我瞧着离澈对她倒不只是表兄妹之情，只是妧妧，我瞧着不好说。”

周妈妈凝神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三姑娘瞧着倒像个清心寡欲的，对男女之情并不上心，恪大爷不是有意撮合三姑娘和傅二公子吗，三姑娘也未曾上心半分，想来是缘分未到。三姑娘生的这般样貌，又有主子您的疼爱，何愁找不到好人家？主子你且放宽心。”

秦老夫人点点头道：“妧妧是我的心头肉，只要她喜欢就好，门第什么倒是次要的。”

周妈妈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得门外管家婆子来报：“老夫人，宁远侯府的老太君没了。”

秦老夫人心下大恸，登时流了泪扯住她的衣袖问：“什么时候的事？”

管事婆子道：“听说是昨儿晚上没的，今儿清晨府上的丫鬟发现的。”

秦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好在紫陌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往炕上坐下了，秦老夫人哽咽道：“速速备马，我现在就要去宁远侯府。”

那管家婆子不敢耽搁，赶忙命小厮去备马，秦老夫人由周妈妈和紫陌一左一右地扶着往宁远侯府去。

再说这边，秦筝才出了秦老夫人的院子没几步，卫离澈便从后面叫住她，二人一道往园子里去闲逛。

“表妹这一年多过的可好？”

“很好，表哥可好？”

卫离澈放缓脚步，低头看向她，表情严肃认真：“自然也好，在登州的时候总盼着能回来，想着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怎么都无法安心。”

秦筝抬头冲他大方一笑，柔声道：“表哥还拿我当小孩子？再有三个月我就十四岁了，可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大人保护的小孩子了。不过表哥能想着我，我很高兴。”

“那你可有想我？”卫离澈几乎是脱口而出。

秦筝如实回答：“当然想，表哥对我好，我也记着表哥的好，你是我的亲人，你不在身边，我当然会思念，会牵挂。对了，你平定匪患的时候可有受伤？”

卫离澈见她关心自己，又是一阵莫名的开心和得意，打开了一年多的话匣子：“不过是一些小伤，早就好了。倒是你身子弱，该好好养着。我在登州收罗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前两日回来的太急，还没来得及带回来，等过两日钰棋带回来，我再打发人给你送过去。”

秦筝敏锐地捕捉到钰棋二字，还以为卫离澈对他存了心思，试探性地问上一句：“嗯，好。说起来钰棋姐姐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表哥竟不曾有半点的心动？”

卫离澈生怕她想歪什么似的，急忙否认道：“没有。”

“钰棋姐姐都不心动，怕是天仙才能入表哥的眼，不过表哥金玉一般的人物，什么样的配不得。”秦筝喃喃自语道。

卫离澈转移话题：“阿筝不请我去你院子里喝杯茶吗？”

秦筝渐渐找到了一些从前同他相处的感觉，也不再扭捏，他们表兄妹间清清白白，何必过多在意旁人的眼光。

“当然要请，正好带你去看看我种的鸳鸯藤和新得的紫兰花。”秦筝说完，加快脚步同他往墨韵轩走。

秦筝先领着他去看了鸳鸯藤，卫离澈见其起长势不错，便知是用心浇灌出来的。再看她口中的紫兰，的确是与书中的描述无疑，因问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紫兰，不知阿筝是从何处寻来的？”

秦筝托起一片叶子细细看着，浅浅一笑道：“却也不是刻意寻来的，全在一个巧字上，是傅二哥赠与我的。”

卫离澈将目光从紫兰上移开，看着竹架上攀援生长的鸳鸯藤，眼神不知怎的暗淡几分，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怎么个巧法？”

秦筝仔细将那日的事回忆一遍，一五一十照实说给他听。

卫离澈静静听她说完，末了才双手握拳又问一句：“那阿筝的心中，当他如何？”

秦筝被他这一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微微怔住，略缓一会儿后才开腔回答他：“傅二哥是可交之友，表哥同他多走动走动，总没坏处的。”

“我不需要同他走动，可若是阿筝对他有什么朋友以外的感情……”卫离澈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我不希望你跟他走的太近。”

秦筝以为他是因为傅云琛城府颇深，担心自己会被傅云琛算计了去才说的这番话，当即给他吃下定心丸：“表哥是怕我喜欢上傅二哥吗？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至始至终我不曾喜欢过他，只拿他当朋友，他对我也没有旁的心思，更没有恶意。更何况我又不傻，一个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果真只是朋友？”

“阿妧何时骗过表哥？”

卫离澈登时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神色缓和不少，“进去喝茶吧。”

秦筝点点头同他一起进到屋里，茗墨替他们斟了热茶上来，秦筝吩咐她们都退下，房中只余他们二人说话。

“昨儿我已经派人去青衿巷找宅子，大约一月后便可搬离侯府。”

秦筝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他才回来，不想这么快又与他分离，不过总归是在洛阳。“表哥可会回来看阿妧？”

卫离澈伸手抚了抚她及腰的如墨长发，微微一笑道：“我有时间就会来看你，我怎么会舍得不来看你。”

阿筝，你可知道，在登州的日子我有多想你，有多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筝并没有觉察他对自己的异样情愫，他还会轻抚自己的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还是像哥哥爱护妹妹一样爱护自己。

秦筝抿嘴笑了笑，嗔怪他道：“表哥以后娶了妻，得了空要陪着表嫂呢，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来看阿妧呢，嗯，还是阿妧来府上探望你和表嫂的好。”

卫离澈握住茶杯的手冷不丁地紧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再平和，甚至有些寒意，他知道秦筝从来只是拿他当哥哥看待，不甘心……

“阿妧，我不喜欢听你这些，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同我说娶妻的问题。”

秦筝将前世的记忆库都翻了个遍，他似乎没有娶过妻，似乎没有喜欢过哪一个女子，甚至有些风言风语说他不举或是有龙阳之好……莫非？秦筝并不介意他喜欢的是男还是女，他喜欢谁也好，她是他的表妹，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亲自替他添了新的茶水，怯生生地道：“我以后不说了，表哥别生气。”

宁远侯府处理完顾老夫人的后事，大太太正式掌管起宁远侯府，顾清运的世子地位更为稳固。

秦老夫人伤心了一阵子，在秦筝的陪伴下倒也渐渐恢复了精神头。刘氏还在加紧替秦萱挑选夫家，却是秦远有了主意，进来同刘氏商议：“我瞧着三皇子那日在宫宴上对萱儿有意思，三皇子的母妃是郭贵妃，郭贵妃的母家又是定国公府。”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往后的储君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的。”

“这却怎么说？”刘氏向来只喜欢做有十足把握的事。

秦远自信满满地道：“如今废太子再无翻身的可能；二皇子无才无德，母亲又是个宫女，根本无力同任何人争抢；三皇子的母妃郭贵妃在后宫独大，定国公府又是蒸蒸日上的光景，这储君之位不是他三皇子，又能是谁的？这五皇子虽有才能，但其母乃是罪臣之后，圣上又怎会立一个罪臣之子为储君？母亲把心放在肚子里，萱儿嫁过去，以后定是贵妃之命，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后位，我也可以替她谋划过来。”

刘氏听他这么一分析，当下也心动起来，只要是妃位便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更遑论后位。

“这，只怕萱儿不乐意，前些日子我还看见她乐呵呵地做着荷包，隐约听她念叨过什么傅二哥，莫不是傅家的二公子？”

秦恪凝神思忖一会儿，“萱儿口中的傅二哥的确是傅云琛无疑了。这傅云琛也算是风流人物，往后的前途不可估量，萱儿若能做他的正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如母亲去问问萱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