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今年除夕秦老夫人仍是点了《荆钗记》来看, 秦筝十分怀疑秦老夫人是不是对这出戏百看不厌。

看完《荆钗记》, 秦老夫人又将戏单子递给杨氏, 杨氏来回看了戏单上的戏目，最终选了《倩女离魂》来看。

秦老夫人冷不丁地听到离魂二字，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详之感, 大过年的放着那么多的戏不看，为何要选这一出，可是杨氏已经选定，她又不好因此驳了她的面子。

秦筝从前是看过这出戏的，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一旁的骆清染倒是看得热泪盈眶的。

“回老太太太太, 公子姑娘，晚膳已经准备妥当, 可要移步用饭？”丫鬟弹去衣服上的积雪，往墙根处站了一会儿退退寒气才敢进前传话。

秦老夫人便道：“这戏还有一会儿就演完了, 你们慢慢预备着不必忙，我们过会儿就来。”

一时戏演完了，骆清染拿手帕子抹抹眼泪，秦恪搂了她的腰温言细语地哄她道：“好好的看个戏怎么还哭上了，看着我怪心疼的，快别哭了。”

骆清染止住眼泪, 点头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 现下好了。”

秦恪自丫鬟手中取过骆清染的斗篷亲自替她系好, 这才拿了自个儿的大氅过来披好, 拉了她的手往袖中藏好不紧不慢地往正堂大厅走。

外头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路面上的积雪已被人清扫干净，只是路面赏有些滑，故而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从前只要一刻钟的路程竟走了足足两刻钟才到。

一大家子围坐在梨花木圆桌前用饭，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地斟茶热酒进来，府里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在大厅一角摆了小桌子用饭。

世家大族里的大丫鬟原是比小门小户的公子小姐还要体面些，吃穿用度只比自家主子稍差一些，下头的丫鬟婆子见了她们也得唤一声姑娘。

长平侯府中的大丫鬟统共也就十几二十个，其中地位最高的当属紫陌，她是秦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深得秦老夫人喜爱，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等到紫陌打点好秦老夫人那边的事往席间落了座，其余的大丫鬟才一一坐下，等她动了筷子，她们才敢动筷，并时不时地向紫陌敬酒说吉利话。

一大家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大半个时辰才算酒足饭饱，秦老夫人命人将碗碟撤下，换了小桌子上来准备行酒令，大房二房四房十分识趣地道：“老祖宗同他们年轻人玩就是，我们正好去边上的桌子看着解解闷。”

秦老夫人点头道：“去吧。”随后又唤了紫陌过来当令官。

秦筝不胜酒力，不过喝了两杯就觉得头昏脑胀，寻了个借口披上斗篷往园子里去醒醒酒气，茗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提了一盏羊角风灯追上她。

茯苓心细，急急回了墨韵轩取了暖手炉送来园子里。秦筝将手放在上头取暖，含笑道：“往日里总算没白疼你们，快把手放进来咱们一块取取暖。”

茗墨是同秦筝亲近惯了的，旋即就将手伸了出去，倒是茯苓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不动。

“这里没别人，不必被那些个规矩体统束手束脚，快过来暖暖手。”秦筝说完，身子往前挪了挪。

茯苓这才松懈一些，伸出冻得发红的双手放到手炉底部，虽然十分小心，却还是碰到了秦筝的手。

秦筝只觉得一阵寒气传到手上，微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这个手炉你和茗墨暖手吧，我的衣服厚实，不冷。”说罢便将手抽回，将手交叉往两边袖子里钻。

“阿筝让我好找，外祖母担心你，叫我出来寻你。” 卫离澈打了琉璃灯笼往她们这边过来。

秦筝回身看向他，语气平平地说道：“表哥酒量好，怎么不多同他们玩一会儿？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卫离澈将特地带出来的小手炉递给她，毫不掩饰地道：“我与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只想多与你说说话，一道去梅园走走如何？”

秦筝点头答应，扭头叫茗墨茯苓先回去，而后便同卫离澈并肩往园子东边的梅园缓步走去。

二人沉默着行至梅园，诺大的梅园里只有他们二人，四周一片沉寂，静得可以清晰听见脚步踏在雪上的声音。

“表哥有什么想单独同我说的？”秦筝终是先开了口问他。

卫离澈忽的停下脚步，垂眸看向她，无比认真的问道：“阿筝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是傅云琛那样的？”

秦筝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到他方才说的是祖母让他来找自己的，难不成是祖母想借祖母探探自己的口风？

思量间抬头对上他的一双深邃眼眸，微微一笑真挚地道：“表哥说笑了，我对傅二公子只是朋友之谊，情分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我知道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

卫离澈听她如是回答，不禁喜上心头，傅云琛算是除了他以外同秦筝走的最近的男子，若是秦筝对他亦并无心思，那么就更不可能对旁的男子存有心思，只要他继续坚持，秦筝早晚是要嫁给他的。

“我就是随口问问，既然你不喜欢傅云琛，往后你祖母自然不会考虑他。”随口将锅抛给秦老夫人。

果真是替祖母来探口风的，秦筝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来，“那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像蕴儿那样性子恬静的，钰棋那般落落大方的，还是盛姨妈家的盛小妹那般活泼开朗的？”

“我不是喜欢你这样的，我只是单单喜欢你。”卫离澈在心中腹诽一番，良久后才开腔：“不知道，我不喜欢对我虚情假意的。”

秦筝闻言，回想起七年前百般对他好有三分是出于知道他将来的权势地位而想要讨好他，不由得心下一颤，面上的笑容有一时的僵住。

卫离澈见她面色似有些不大好，忙扶住她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筝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忙将话题岔到一边，“没，没什么，表哥你看这园子里的腊梅开的多好。”

卫离澈放眼望去，满园梅花开的正盛，梅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忍不住伸手采下许多枝梅花，悉心编织出一顶花环，小心翼翼地将其戴在秦筝的头上，低头对上她的眸子如痴如醉地道：“阿筝真美。”

秦筝感受到他眸中的灼热，忽的生出一种异样感，这似乎不是兄长看妹妹该有的眼神，后退两步转过身不去看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慌乱：“起风了，咱们，该，该回去了。”说完也不管他做何反应，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迈开步子就往梅园外走。

卫离澈自知失言，一面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通，一面三两步追上秦筝替她掌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

秦筝火急火燎地回到花厅，秦老夫人等人也已经消停下来，此时正围在一块嗑着瓜子互相说着笑话和故事。

刘氏颇有兴致地说了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楼与国公府千金喜结连理的故事，秦老夫人并无多大感觉，只淡淡道了一句：“都说才子配佳人，我看也不尽然，英雄配佳人也使得。”

刘氏自觉失了面子，自个儿往一边坐了，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在心里暗骂她一句老不死的老虔婆后，旋即又将心态摆平，恢复如常。

一晃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管家婆子打了帘子来报说：“回老夫人，烟花已经备好，可要让人去点了来看？”

秦老夫人如今上了年纪，越发爱图热闹，今年准备的烟花比去年还要多上一些，因着府中预算不够，还是她自个儿出了一部分银子买烟花。

“叫他们去点罢，哥儿姐儿也爱看烟花，左右不过这一回和上元节那一回才有的看。”秦老夫人喜盈盈地说道。

那婆子恭敬道了声是，挥挥手领着一个小丫鬟倒退着走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得一声急促的烟花破空声从屋外的天空中传过来。

秦筝方才在神游天外，突然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多少有些吓到，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秦老夫人见状，赶忙将她抱在怀里握了她的手。待秦筝回过神，发觉自己竟然被烟花的声音吓到，少不得笑话起自己来。

一屋子的人看过烟花又略坐一会儿后，秦老夫人瞧着天色不早了，只觉得身上一阵疲乏，转头去问紫陌现下是几更天，紫陌如实答是三更，秦老夫人唬了一跳，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难怪眼皮发重的厉害。

秦筝怏怏抬起眼皮去看阮姨娘的博之，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再看秦襄，正一个劲地打着哈欠，倒是卫离澈一个人画风清奇，端着酒杯悠哉悠哉地盯着秦筝看。

秦老夫人由紫陌扶着站起身子，对着众人道：“都快些回去睡下吧，明儿还有客人要来府上，可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待客。”

秦筝强打起精神从椅子上起身朝秦老夫人行了一礼，而后迷迷糊糊地对着卫离澈说了一句早些休息就随着茗墨往自个儿院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