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长春宫内, 庆和帝与郭贵妃相对而坐围着棋, 他已是接近五十的年纪,因为常年操劳国事的缘故,精力早已大不如前, 唯有与郭贵妃在一处的时候才会觉得身心放松一些。
此时宫殿之外,满身泥泞的信使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云中郡丞的信物直奔长春宫而来,门口的内侍瞧着他眼生,拦下他语气倨傲地盘问道:“你是何人?圣上与贵妃娘娘都在里头, 不得进去惊扰圣驾。”
那信使将怀中的信件从怀里拿出来凑到内侍眼前, 神色焦急、语气不好地道:“云中来的八百里加急,耽误了军政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内侍是受过调丶教的, 知道八百里加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再横加阻拦, 赶忙放了他进去。
“报,云中八百里加急。”
云中乃是大历的边陲地区,与北狄接壤,庆和帝听到云中二字,心中顿生不详之感,将眉头一皱, 沉声吩咐宫人道:“让他进来。”
郭贵妃放下手中的棋子, 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语气平平地说道:“政事要紧, 这盘棋明日臣妾再来陪皇上下,臣妾这便先行告退了。”
庆和帝点头嗯了一声,郭贵妃后退几步才转身从角门出了长春宫。
那信使双手将信奉上,庆和帝接过来拆开来看,北狄于除夕夜发兵五千攻打云中,城中百姓损失惨重,云中周边的各州岌岌可危。
庆和帝将手中的纸条狠狠揉成纸团往地上重重一掷,双手紧紧握拳,额头上青筋暴起,厉声怒喝道:“可恶,简直丧心病狂,北狄竟于除夕团员之日出兵攻打云中,他真当我大历无可用之将吗!来人,速去请朝臣武将来金銮殿商议政事!”
内侍首领在殿门外道了声是,急急找来二十几个小太监,吩咐他们速速出宫去请大臣们来宫里上朝,又有宫女进前替庆和帝穿戴朝服冕旒,太监入金銮殿点亮宫灯,一时宫里乱作一团。
秦筝睡得正香,忽听得外头一阵吵闹,翻身下床披了一件斗篷往屋外头走,刚出去就见茗墨正踮着脚往外头看,秦筝因问:“外头怎么了?”
茗墨摇摇头,一脸茫然地道:“听外头婆子说是圣上急召三位老爷和表少爷进宫,具体何事不得而知。”
秦筝又问:“表哥可出去了?”
“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表少爷这会子应该往府外去了吧。外头风大,姑娘回屋继续睡吧,这会子才三更天。”茗墨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搂了秦筝的腰将她往屋里引。
秦筝这时已经全然没了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忖此事,终是得出一个结论,北狄来犯。
按着上一世的进度,卫离澈现下不过是一个京都小官,并未得圣上青眼,大历同北狄的第一次战争,卫离澈并未参与,这次战争最终以大历的失败告终,庆和帝为求两国和睦,将广宁王府的柔嘉郡主远嫁去北狄和亲。
柔嘉郡主终日思念故国,三年后病逝,北狄遂以此为由再次挑起同大历的战争,当时二十有四的卫离澈毛遂自荐,庆和帝感其忠勇,封为骠骑将军同另外三位将军一同攻打北狄,六月后得胜而归,获封上将军。
此后又接连平定陇西叛乱,肃清海滨战事,一步步走上高位,手握重兵,扶持五皇子登上帝位后同傅云琛分庭抗礼。
这一世因为秦筝秦恪的重生引发的蝴蝶效应,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卫离澈二十一岁便得到庆和帝的青眼,这次反击北狄定然少不了他。
彼时庆和帝头戴冕旒,他负手立于金銮大殿上的龙椅前,虽然面上稍显疲惫之态,然天子之气丝毫不减。
“深夜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北狄昨日出兵攻打云中,烧杀抢掠,城中百姓伤亡严重,眼下战况激烈,朕以为需要立即派兵增援,诸位爱卿怎么看?”庆和帝语气低沉。
兵部尚书闻言,拱手言词恳切地道:“臣附议,眼下大历国富民强,粮草充足,未必不可同北狄一战,且北狄近年来屡屡进犯边关,大历若一直忍气吞声,别国当如何看待咱们大历?”
李丞相则皱眉道:“北狄多戈壁沙漠,且地广人稀,若无良将领兵,要取胜谈何容易?臣请圣上三思后行。”
一向同李丞相不和的尚书令听他如是说,挑眉看他一眼,上前一步质问他道:“李丞相的意思是说咱们大历无人可用吗?定国公家的少将军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李丞相斜看他一眼,语气平平地道:“尚书令未免言辞过激了一些,老臣不过是依圣上之言说了老臣自己的看法,尚书令何以要曲解老臣的意思,将事情扯到定国公的少将军身上?”
定国公府的嫡长子郭澄扫视两人一眼,旋即又看向庆和帝,双手抱拳语气恭敬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陛下决意出兵,臣愿往。”
作为主和派的礼部尚书有些坐不住了,忙道:“臣觉得丞相说的对,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出兵。”
“北狄今日敢进犯云中,明日就敢进攻幽州,若放任其不管,只会令其越发嚣张气盛,臣以为还是应当尽早出兵的好。”大理寺少卿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傅云琛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争论,愣是半句话也没说,他笃定庆和帝心中已经决定要出兵北狄,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去同那帮老臣多费唇舌呢。
庆和帝被他们吵得头痛,早已有了论断的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这帮臣子,没想到他们还起了劲了,竟要在朝堂上吵起架来。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这件事朕心中已有论断,云中位置特殊,一旦北狄攻破了云中,便可顺着幽州直取洛阳崇州等地,这场仗是不得不打,诸位武将可有自荐出兵的?”
郭澄郭导和卫离澈几乎是同一时间单膝跪地道:“臣愿往。”
庆和帝深感欣慰地点点头,旋即豪迈地说道:“好,我大历果然是人才辈出,郭澄,朕封你为车骑将军,领兵;卫离澈为骠骑将军,领兵三万;郭导为武卫将军,领兵两万。三日后出征。”
事情既已定下,庆和帝便让他们退朝回家歇着,明儿一早再来上朝。
这会子已经是将近四更天,群臣们也没了歇息的心思,回到府上略坐一坐用些早膳便匆匆往宫里头去上朝。
不出半天的功夫,庆和帝决意派郭澄、卫离澈等人攻打北狄的消息便在洛阳传开了。
秦筝一早得知这个消息,登时就没了用早膳的心思,呆呆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地思考着什么。
“姑娘好歹吃些东西吧,这都一天了,这样下去可不得损了身子。”茯苓端着新做的鸡丝面打了帘子进来劝道。
茗墨上前替她新添了茶水,附和茯苓道:“是啊,姑娘多少吃点吧,如若姑娘非是不听,我也只能去表少爷府上请表少爷过来教导教导姑娘了,或则去请老祖宗过来也使得。”
秦筝拗她们不过,缓缓伸手拿了筷子双目哀怨地说道:“你们现在也学会拿祖母和表哥来压我了,我这就吃,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勉强用了小半碗面,净手后拿茶水漱了口,而后郑重其事地同她们二人说道:“叫他们准备好马车,明儿一早我要去一趟清明寺,烧香祈福。”
二人忙恭敬应道:“记住了,待会儿就去同管家婆子说明,姑娘在屋里坐了一天,可要出去走走?”
秦筝机械性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也好,我心乱的厉害,随我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吧。”
茗墨知她这是替卫离澈三日后出征一事忧心,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垂头上前扶她起来往园子里缓步走去。
第二日未及五更,秦筝便起床着了素净衣裙薄施粉黛上了侯府的马车,马车瞧着并不起眼,只在车前挂了一块刻有秦字的木牌。
秦老夫人因怕秦筝出什么意外,提地吩咐管事安排了十几二十个侍卫家丁在后头跟着。
如今天色尚早,天边还泛着鱼肚白,城里却已是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秦筝打开槅扇,又掀开半边帘子往外头看,作为都城大宣的洛阳自是十分的繁华,青石板铺就的宽敞街道上人行如织、商贩遍地,初升的太阳垂挂于东南,温和的阳光为屋檐镀上金边,清晨的风吹动杨柳柔嫩的枝桠,随风摇摆。
一切似乎都很宁静,大宣的百姓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似乎有着极大的信心,半分不曾未此担忧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干活的干活。
清明寺在洛阳的东郊,从长平侯府到主城出了东边城门再有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