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傅宏临睡前叫了小厮进来问话, “二公子现下可清醒了?”
那小厮半跪在地上, 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未,未曾, 还在,喝,喝酒。”
傅宏闻言将手往炕桌上重重一拍,厉声呵斥屋里的丫鬟婆子和小厮统统退下,待屋里只余了纪氏后, 怒不可遏地骂道:“不知死活的逆子, 这时候了还想着那个女人,他当卫离澈是好惹得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纪氏见状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温声劝道:“老爷消消气,琛哥儿也是年轻气盛, 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换作谁谁不得伤心一阵子,这也说明琛哥儿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好孩子不是,老爷您就宽宽心罢。”
傅宏气得一阵咳嗽,良久后才继续说道:“如若是嫁与一般人家他心里头念一阵子便也罢了,可是她嫁的偏偏是卫离澈, 卫离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难道不知道?这要是让卫离澈知道有人惦记他的女人, 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轻易放过那人吗!”
纪氏闻言, 心里乐开了花,傅云琛倒霉,与她而言自是好事一桩,傅宏长子是个不中用的,只要傅云琛一倒下,她纪氏的儿子便可轻松上位。
“这……依妾身看,还是快些替琛哥儿定门亲事的好,如此一来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傅宏叹口气摇摇头,语气里仍有怒气,“他那倔脾气都是随了我的,他若是不愿意娶,我们又能拿他如何?”
纪氏凝神想了一会儿,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柔声继续说道:“琛哥儿总有想明白的一天,如今他立功升了从四品少府少监,洛阳城里多的是好女子想嫁他,总有他能看上的。”
“希望如此吧,明儿我还要早起上朝,咱们这便睡下罢。至于那逆子,他爱怎么折腾,让他使劲折腾去,到头来总还是得他自己受。”傅宏说罢,起身往里屋的千仗床走去。
纪氏轻轻嗯了一声,同他一道进去里间,又唤了丫鬟进来掌灯。
傅云琛提着酒壶又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抬头望向那一弯玄月,嘴里念叨着“明月楼高修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秦小妧,你本该是我的,你为何要嫁给他,可是他逼迫的你?”
自小服侍在他跟前的松枝见他屋里的蜡烛还亮着,忍不住推了门进来劝他,“二爷,一则喝酒伤身,二则时辰已经不早了,明儿二爷还要早朝,三则老爷太太大爷心里头惦念着二爷呢,二爷还是早些睡罢。”
傅云琛抬头看她一眼,呵,不是她,复又埋下头继续喝酒,苦笑着说道:“出去,你不是她,爷的事还不用你来管。”
松枝无奈摇摇头,出去替他泡了一杯醒酒茶,不管他有没有在听,依着自己的想法交代了一句,“二爷若是不喝酒了,不要忘了喝杯醒酒茶。”
傅云琛没有理会她,只自顾自的继续喝着杯中的酒。
次日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吊儿郎当地换上朝服往宫里上朝去了。
宋君翊瞧着他心不在焉、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想起昨儿是卫离澈和秦筝的大婚之日,秦萱字里行间也曾流露过傅云琛似对秦筝有意……
下朝后,宋君翊拦了傅云琛的去路,压低声音道:“傅兄这是因为秦三娘与卫离澈的婚事难受吧?”
傅云琛微抬眼皮看他一眼,转身欲走,“这是臣的事情,似乎与睿王殿下并无关系。”
宋君翊绽唇一笑,说出的话极具诱.惑力,“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明眼人都看得出卫离澈是站本王五弟那边的,只要傅少监愿意继续帮着本王,待他日本王得了东宫之位,定然会投桃报李帮傅少监除去卫离澈,到时候不管是秦筝李筝王筝什么筝的,都是你的。”
傅云琛有片刻的犹豫,最后到底还是拒绝了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傅某并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睿王殿下怕是找错人了。”
宋君翊闻听此言,却也不恼,只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是吗?那傅少监就继续看着心爱女子同卫离澈卿卿我我吧,本王倒要看看你对秦筝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傅云琛心下一动,到底没有搭话,迈着步子往前走了。
因着两人是新婚,庆和帝给了卫离澈三日假期,不必去上朝,也不必去城外军营练兵。
秦筝素来喜欢下棋,用过早膳后便拉着卫离澈下棋,论起谋略和远见,秦筝虽然也不差,不过却是比不得卫离澈的,只见她刚放下一颗白色棋子,卫离澈便微勾了嘴唇,紧接着放下一颗黑子,杀掉一片白子。
“不不不,我不要放哪儿的。”秦筝想要悔棋。
卫离澈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若让了你,你今儿晚上可也要让我。”
“什么叫我让你,明明就该是你让我。”秦筝小声嘟囔道。
“让你上?也好。”他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秦筝一时间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茫然抬脸看他,只见他笑里满是深意,忽然惊觉他话里有话,顿时羞得脸红,低了头轻声说道:“青天白日的又不正经,不跟你说话了。”
卫离澈拉了她的手过来,含笑说道:“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就权当是夫妻间的情.趣,置什么气。”
秦筝原本也没有生气,只是想起成亲那晚,觉得害臊,忽的生出一个主意,便道:“谁生气了,上回你跟明珠妹妹一人弹曲一人舞剑挺好的,不如今儿我来抚琴,你练剑,可好?”
卫离澈起身抱了她过来,将她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求之不得。”说完传了丫鬟进来,吩咐她们去备琴和剑。
那丫鬟见秦筝就那样坐在卫离澈的腿上,卫离澈的双手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半点不避讳,不免红了脸,低头道了声是匆匆退下了。
许是因为方才那小丫鬟的反应,秦筝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放我下来,你这样实在不合适,叫人看见……”
卫离澈将她抱的更紧,满不在乎地说道:“叫人看见怎么了,你是我的妻子,抱抱你不行吗?”
“……”秦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想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丫鬟婆子,又觉得不大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就由他抱着。
一时丫鬟来报说东西已经备好,卫离澈便牵着她的手往园子里去,秦筝在六角亭里坐下,双手抚上琴面,琴音传出,卫离澈便按着节奏持剑而舞。
秦筝看不出他的招式,只想逗逗他,便快了节奏,卫离澈知道她的小心思,故意使坏让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秦筝自是敌不过他,不一会儿便落后了几拍,秦筝不甘示弱,加快速度拨动琴弦,不想琴弦竟不受控地猛然断裂。
卫离澈赶忙将剑收入剑鞘之中,上前握住秦筝的手吹气,关切问道:“是我不好,手可有伤到?”
秦筝摇摇头,从袖中拿出手帕子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卫离澈则顺势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亭子周遭的丫鬟见状,忙又背过了身。
“又不正经,晚上罚你睡书房。”秦筝红着脸捶打他胸口。
卫离澈没有搭话,直接垂首咂住她的红唇。
好一会儿,卫离澈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春风得意地坏笑着问她:“还敢不敢叫我去睡书房了?”
秦筝的小脸越发的红,捧着脸透过指尖看他,像小奶猫一样地弱弱回答他道:“不,不敢了。”
卫离澈松开她,伸手亲自替她整了整衣衫,眸子里满是宠溺,声音很是温和:“阿筝最乖了,夫君背着你去园子里赏花好不好?”
秦筝含羞点头,他便微蹲了健壮的身子,让秦筝趴到他的结实宽厚的肩膀上,背着她往园子深处走。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有和煦的春风穿过,卷着落花碎叶,吹动了着秦筝的长发、裙摆和披风。
“你不累吗?”秦筝轻声问他,毕竟方才他练了那样久的剑。
卫离澈嘴角微勾,眉眼带笑,温声说道:“不累,跟你在一起,浑身都是力气。”
“……前边有亭子,咱们去坐会儿吧。”秦筝虽然想让他受受累,晚上才好睡,可是到底不忍心。
“心疼我了?”卫离澈含笑反问。
秦筝嘴上硬道:“谁心疼你来着,少自作多情了。”
嘴硬。卫离澈笑的越发得意,语气极轻,“我背着你回去吧,你不是还没学会投壶吗?正好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手把手教你。”
“也好。”
卫离澈背着她回到屋里,吩咐丫鬟去取箭竿和箭壶过来。
一应东西准备妥当,卫离澈上前自箭袋里拿出一支箭杆,瞄准不远处的壶后,将手中的箭杆投了出去,箭杆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壶中。
秦筝抚掌,含笑夸赞他道:“表哥真厉害。”
卫离澈转身看向她,敛敛神正色道:“阿筝唤我什么?”
“表,表哥。”秦筝弱弱回道。
“你再说一遍。”他瞧着似乎有些不大开心。
秦筝汗颜,凝神想了想,半晌后冒出两个字,“夫――君?”
卫离澈这才喜笑颜开,朝她挥了挥手:“阿筝真乖,夫君最喜欢你了。快过来,夫君教你投壶。”
秦筝还未反应过来,卫离澈已经拉了她到跟前,将手中的箭杆塞到她的手中。秦筝握着箭杆,尽量摆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姿势,不断比划着,希望能尽量瞄的更准。
卫离澈看着她僵硬的动作,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口中喃喃道:“要这样拿着箭杆,手还要再抬高一些,眼睛平视前方。”
秦筝根本无心去听他在说些什么,两人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亲近了,周遭还有那么多丫鬟婆子围观,真真羞人。
秦筝这会子脸红的就像熟透的桃子一般,感受着卫离澈掌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似乎还有些口干舌燥……
“你在分心。”卫离澈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而后握着她的手将箭杆投了出去,虽说不及他自己投的精准,却也是落入了壶中。
秦筝回过神来,不敢抬头看他,只轻声答一句,“我只是太紧张了。”
卫离澈微微颔首,又拿了一支箭竿递到她手中,“嗯,咱们再来。”
如此重复数十次,秦筝才勉强学会投壶。待到用晚膳的时候,卫离澈打趣她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徒儿今儿晚上要怎么报答为师啊?”
这又是什么夫妻间的情.趣?秦筝直接假装听不懂的样子,见效拆招地说道:“师父要多少银子?徒儿都给你。”
卫离一脸真挚,“要你成吗?”
“……不正经。”秦筝埋头吃饭。
用过晚膳,卫离澈靠在软垫上看兵书,秦筝枕在他腿上看话本。眼睛看的有些酸痛,秦筝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卫离澈便放下书,叫人取了菖蒲露来亲自给秦筝揉眼睛。
“舒服吗?”他温声问。
秦筝点点头,“谢谢夫君。”
“早些睡吧。”卫离澈说完,吩咐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伺候洗漱。
秦筝往被窝里钻了,卫离澈便侧身抱住她,“你离我远着些,明儿还要回门,我得养足精神。”秦筝一边说一边用身子将他外头挤。
“别动。”卫离澈忽的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有些克制。
秦筝感到他的身体越发燥热,那处也有了些变化。
“要不我帮帮你?”秦筝说完便头脑发热地朝他伸出了手,卫离澈却及时按住她的手,皱眉道:“我去去就回。”
秦筝清醒过来,也觉得羞怯难当,轻轻嗯了一声,朝里头睡了。
卫离澈自己解决问题后又沐浴一番方才回到屋里。
此时秦筝睡的正香,卫离澈怕打扰到她,蹑手蹑脚地往被子里钻了,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碰她一下。
次日清晨醒来,卫离澈已经穿戴齐整坐在炕上看书了,秦筝揉揉惺忪睡眼便叫茗墨服侍她穿衣洗涑。
因着今日要回门,秦筝特地挑了一件大红色的娟纱绣花长裙,让茗墨将及腰青丝绾成凌虚髻,再配上她喜欢的双鸾衔果金步摇,辅以纱堆的小花,卫离澈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静静站在那儿看她画眉。
“你看我做什么?”秦筝疑惑问一句,她一向以为男子是不喜女子花费大量时间梳妆打扮的,从前顾清运就是那般,每每看到她画眉抹香粉的时候,总要不耐烦地催促她几句。
“愿洛阳流传卫将军替妻画眉。”
秦筝莞尔一笑,画好眉后浅声问他一句:“我的眉画的如何?”
卫离澈上前拉了她的手亲自扶着她起来,含笑说道:“我的阿筝怎么画都好看,时辰快到了,咱们这便起程吧。”
秦筝微微颔首,同他一道出府上了马车往长平侯府去。
马车行至长平侯府,卫离澈先推了轿门下去,而后亲自伸手扶了秦筝下来,一早候在府门口的丫鬟婆子见状都含笑连连点头赞叹秦筝嫁了一个疼爱她的好夫君。
“参见将军,将军夫人。”
“都起来吧,无需多礼。”卫离澈说罢,牵着秦筝的手往府里走去。
两人来至正堂大厅后,秦老夫人并杨氏等一众侯府大小主子已经在大厅里头坐着了。
“孙女/孙婿见过祖母。”二人躬身行了礼。
秦老夫人赶忙上前扶起二人,欲将两人让到上座,秦筝坚决不依,卫离澈见状十分贴心地拉了秦筝的手往左边的前两张椅子上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祖母和杨夫人是长辈,这上座理应由你们来坐,您若是不坐的话,阿筝心里该不好受了。”
秦老夫人和杨氏这才往上座上坐下了,吩咐丫鬟替他们斟茶。
卫离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以示礼貌后,对着身后站着的几个侍女做了个手势,侍女们会意,将各自手中用锦盒装着的东西呈了上来。
“阿筝说她这些年在侯府过的很开心,所以我今日同阿筝归宁,还特意为几位长辈和兄弟姊妹们备了些薄礼,感谢各位多年来对阿筝的照顾。”
秦老夫人先命人将东西一一收下后,面容和蔼地说道:“卫将军太客气了,妧妧儿是侯府的正经小姐,大家照顾她都是应该的。”
卫离澈看一眼秦筝,见她面上含着笑意,略顿一顿,接着说道:“长平侯府是阿筝的母家,往后府上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祖母只管开口就是,离澈定会尽力相帮。”
秦筝诧异地看向他,她曾经想过卫离澈或许已经不恨长平侯府当年的所作所为了,却从未想过卫离澈会因为她完全不计前嫌,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守护长平侯府。
在长平侯府用过饭后,酉时回到卫府。卫离澈将府中主持中馈的事宜当着府上所有下人的面全权交给秦筝。
秦筝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让他们都退下。
卫离澈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方才在长平侯府的言行,便揽了她在怀里问道:“怎么了,可是我今日在侯府的时候哪里做的不够好?”
“没有,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样说。”秦筝鼻尖发酸,突然很想抱着他哭一番。
“那为何闷闷不乐,是不想主持府中中馈吗?你若觉得麻烦,我叫李管家继续管着就是。总之你最大。”
秦筝摇摇头,将头埋在他的肩头,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卫离澈,我现下眼里心里都是你,你若想伤我,必定是轻而易举的事。”
秦筝,这辈子,我到底是赢了你的心。卫离澈轻拍她的后背,无比真挚地说道:“阿筝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宁愿自己受三分的痛,也不愿你受一分的痛。只要你能爱我,我就别无所求了。之所以还要追逐权势,只是为了守护你,给你你喜欢的一切。”
“卫离澈,你这个傻瓜。”秦筝哽咽着说道。
卫离澈替她擦拭眼泪,浅浅一笑哄她道:“我是傻瓜,你是什么,傻瓜夫人?快别哭了,看看,眼睛都肿了,再哭下去可就不美了。”
秦筝止了眼泪,环住他的脖子,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谁要当傻瓜夫人,我要当卫离澈的夫人,卫离澈孩子的娘亲。阿澈,我替你生个孩子吧,不,是生一堆。”
卫离澈扯下她的小手,握住她的肩膀同她四目相对,“我也想和你生孩子,可是你的身子不比别人,咱们得请太医来好好看看,贸然怀了孩子,我怕你后头要吃苦头的。”
“嗯,那你今晚抱着我睡吧,明儿我就请太医来替我瞧瞧。”
秦筝说完,吩咐丫鬟打了热水进来洗涑,服侍他往床上躺下后,才钻进被子里由他抱着,一同进入梦乡。
次日醒来,身边已空无一人,抬眼望向窗外,已过五更。
“将军呢?”秦筝自个儿穿了绣鞋,问进来服侍的丫鬟。
那丫鬟便恭敬道:“将军已经上朝去了,因见夫人睡得香,叫我们不要扰了夫人好觉。”
秦筝心头一暖,温声说道:“知道了,替我梳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