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卫离澈得了庆和帝旨意, 可先行归家探望妻儿明日再行进宫面圣。骑马行至洛阳城中,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又疾行约莫一刻钟，方才来至卫府。

府上丫鬟小厮见他回来，纷纷下跪行礼, 卫离澈没有顾得上看她们一眼，只急急往秦筝屋里赶。

茗墨茯苓等人才刚洗涑完，就见卫离澈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走来，忙上前一步行了礼，神情激动, “奴婢见过将军。夫人还在睡, 将军要不要先去看看小公子？”

卫离澈皱眉摇摇头，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后, 自个儿轻手轻脚进到里头，就见秦筝的右手正露在外头, 于是喃喃自语道：“我不在身边，睡觉就这么不老实。”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往被子里藏起。

秦筝闭着眼睛，似乎睡的很香，卫离澈便在床沿处静坐着看她睡觉。

又是一刻钟过去，秦筝迷迷糊翻了个身, 觉得有什么人在边上, 心里猜测是茗墨, 于是微睁了眼喃喃问道：“茗墨, 可是小公子又哭闹了？”

卫离澈没有搭话，只拿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秦筝觉出不对，这触感很熟悉，莫不是自己又做梦了？登时便觉得睡意全无，抬头去看，来人果是卫离澈。

“阿澈，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秦筝眼眶微红着眼眶低声说道，连忙就要起身。

卫离澈知道她想要起来，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凑上前抱住她垂眸温声说道：“是我，阿筝，我回来了。”

秦筝很用力地点点头，唇边有了一丝笑意，语气平和：“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忽的想起什么，又拿手攀上他的肩膀，与他隔了些距离，问：“你可有受伤？可有哪里不舒服？”

卫离澈便顺势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语气平平地道：“我好得很，没有受伤。信上说你难产，流了好多血，我当时真的很担心，从今往后，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

秦筝顿觉又是感动又是好气，他怎么可以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咱们先前不是说好最少也要生两三个的吗？我可是怀胎十月幸幸苦苦生了他出来，你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喜欢他，不如也不喜欢了我。”

卫离澈用下巴蹦着秦筝的额头，沉声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他是你幸幸苦苦生出来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想到那个小没良心的这么折腾你，我这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的难受。”

秦筝听他说完这一大堆话，觉得他又好又傻，迟疑片刻后说道：“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你难道真要隔应他？先看看他，给他起个名字吧。”

卫离澈支起下巴微微颔首，小绵羊似的说道：“嗯，都听你的。”说罢叫奶娘抱了孩子进来。

奶娘抱着孩子进来，卫离澈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抱在怀里，凑到秦筝跟前同她一起看着孩子，“你看他，他的鼻子多像你，额头也像，啧啧……长大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瞧出孩子有些像秦筝，卫离澈才对他喜欢了一些。

秦筝含笑看向他道：“要我说，他的眼睛和眉头都像极了你，以后定是个和他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卫离澈便道：“所期真圣鉴临，福祥臻萃。便唤他卫臻，期盼他能带给你福气，亦取卫筝谐音。”

秦筝闻言，面上笑意更深，含笑打趣他道：“卫臻，夫君就不怕被人诟病成畏妻或者宠妻无度吗？”

卫离澈将孩子交给奶娘叫她带下去好生看着，自个儿则轻抚上秦筝的长发，话语间满是宠溺地说道：“我就怕他们不这样说，我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得罪卫离澈不打紧，得罪卫离澈的夫人，那才是了不得的事。上回暗害你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既然他们想害你性命，我便要替你取了他们性命。”

秦筝便道：“这洛阳城中想要取我性命的无非就是刘氏和秦萱，不过她们应该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害我，我觉得或许是你的政.敌为了借助我来打击你，才寻了高人前来惊扰马匹，目的就是想让我一尸两命。”

卫离澈轻轻握住她的手，强打起精神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揪出那幕后之人，你无需忧心。现下最紧要的是你的身子，你只管好好养着，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去费心多想了。”

秦筝见他双眼通红，便知他是累极了，故而抬手轻抚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地说道：“阿澈也先把这些事情放下，好好的睡一觉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只管安心睡。”

卫离澈闻言点头答应，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躺了上去，因为害怕会碰撞到秦筝，故而将身子蜷的很紧。

秦筝往他身侧凑了凑，将手盘在他的腰间。卫离澈感受到她手掌间传来的温度，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看见她的如花小脸，心里是一阵说不上的宁静。

“好，我就在你怀里睡一会儿。阿筝，你知道吗，我真的想你，好想好想。在北狄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我没有一天不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在怀里安心入眠。”

秦筝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平地道：“我都知道，这些日子我也很想你，好好睡吧，阿澈，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卫离澈忽的想起什么，又道：“从前都是我说爱你，说想你，今日难得一回听见你这般说，既然说都说了，不如阿筝也满足一下我的小小心愿，将那话说得再叫我欢喜一些可好？”

秦筝闻听此言，微红着脸颇为娇羞地说道：“这样不好，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你在旁人看来可是出了名的妻管严。”

卫离澈猛地一个翻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拔高音调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妻管严？果真是这样吗？如今咱们睡在床上，你也敢同我说这三个字？秦小妧，你的胆子可真是见长啊。”

秦筝眼见拗他不过，只红着脸将方才的话说的更加动听起来，“我想阿澈，想让阿澈抱着我，想跟阿澈同床而寝，白头偕老。现下可满意了？快些安心睡下吧。”

“为夫甚是满意。”卫离澈垂头轻啄一口她的唇，“阿筝的嘴还是这么甜。”

“睡罢。”

“嗯。”卫离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待卫离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秦筝叫了茗墨进来替她洗涑，又叫茯苓去厨房传饭，点的全是卫离澈在家时常吃的几样家常菜。

卫离澈从茗墨手里取过外衣，亲自替秦筝穿上后，又拿了一条丝带替她将青丝绑好，扶着她往炕上坐下用饭。

“可请太医来瞧过了？”卫离澈替她盛一碗鸡汤，问她道。

“昨儿请张太医来瞧过了，说是每日按时喝下汤药即可，只是我这次生孩子身子收了损，日后恐怕不易再有。臻儿一个到底孤独，我原是想替他再生个弟弟妹妹的。”秦筝说着说着，忽的觉得有些难过，谁不希望子孙满堂呢，卫离澈娶了她，恐怕此生都只能有这一个孩子了……到底是她没用……

卫离澈停下筷子，定定看着她，神情真挚地道：“别皱眉，阿筝，其实你不易怀上也好，这样我就不用继续喝药了，我说过的，咱们以后不要孩子了，我是再经不起你吓的。你若喜欢女孩儿，以后我从选房亲戚里头抱个女娃过来给你养也就是了。”

秦筝心头又暖又心疼，红着眼眶柔声道：“卫离澈，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个十足的傻子，你说你堂堂的一个大将军，怎的就能对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卫离澈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娇妻的小脸一把，语气里是极尽的温柔：“因为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是你秦筝啊，天底下只有一个的秦筝。还有，以后不许直呼你夫君的名讳，叫我阿澈，或者叫我表哥也成。”

秦筝倍感幸福，“阿澈，你真好，我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遇到你。”

卫离澈又替她夹了一块鸡肉，“我也是，我肯定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娶到你。快吃饭罢。”

用过饭后，卫离澈抱着秦筝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吩咐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旋即叫了夏衍过来同他一道去别院审问上回暗害秦筝的同伙之一。

“说，谁派你来的？”卫离澈的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只是将眉头皱得极紧。

那人抬头看一眼卫离澈，呵呵笑了，却并不说话。

“不说，那就动刑吧。”卫离澈语气里染了几分怒气。

那人面上却是一副无具生死的样子，止住笑淡淡说道：“你只管动刑吧，你就是让人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一个字来。”

“不说？也好，那我就来猜猜。夏衍说马是被暗器所伤，而这种暗器是千机阁特制的，千机阁不是一般的江湖势力，能寻了那里的高手来，想必你背后的主子不是简单人物……”卫离澈略顿了顿，忽然释然一笑，语气平平地吐出两个字：“睿王？”

那人显然没想到卫离澈会说出这三个字，眼睛稍微睁了一些，不过到底是个训练有素的，很快又平静下来，“睿王？我与他不熟。我听不懂卫将军在说什么，卫将军省省还是力气吧。”

卫离澈嘴角微微上扬，缓步在他身边转了一圈，接着道：“五皇子？”

“卫将军觉得呢？”他心下一松，露出一个看似颇有深意的笑容，有意将卫离澈的猜忌往旁人身上引。

卫离澈冷笑一声，“我可不傻，五皇子绝不可能我的妻子下手，除了睿王，我也想不出别人了，而你刚才的细微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必定是睿王无疑。其实你不招，都无所谓，我今日前来只是来为了证实我的想法而已，你的主子，我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的。”

那人继续嘴硬道：“卫离澈，我倒要看看，我不招，你能有什么能耐扳倒我的主子。”

卫离澈收回视线，冷哼一声，整整衣衫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冷冷吩咐夏衍道：“你未免太高看你家主子，太低看我卫离澈了。夏衍，立刻把他处理掉，不要在府上做，免得沾了血腥，冲撞到夫人。”

夏衍双手抱拳恭敬道：“是，将军只管放心就是。”

卫离澈微微颔首，推开门信步走了出去。等沐浴后换上干净的寝衣回到屋里时，秦筝已经在炕上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儿了。

轻手轻脚地抱着她往里间走，放到床上，又替她脱了绣鞋，方才钻到被子里关上床帘，吩咐丫鬟进来掌灯。

秦筝觉出所处的环境似乎变了，下意识地缠上卫离澈，又顺便蹭了几下。

卫离澈很是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一面轻轻叹一口气感叹她怎的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一面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被子并掖了掖背角。

至次日清晨醒来，床上那人早没影了，秦筝揉揉惺忪的睡眼，抬头往窗外看去，却已是日上三竿。

“夫人起了，快进来伺候着。”茗墨一面说，一面穿过碧纱橱，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进来。

秦筝很是配合的顺着她的动作穿上衣服，随口问她道：“将军可是去上朝了？臻哥儿昨晚可有哭闹？”

茗墨低头替她整着衣襟，含笑回答她道：“将军一早就去上朝了，因见姑娘睡的香便叫我们动作轻些，不要扰了您休息。哥儿昨儿似是感应到将军回来了，体贴爹爹娘亲，不曾哭闹。”

秦筝因笑道：“你这张小嘴真真越发会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该替你寻门好亲事才能放心的。”

茗墨微皱了眉，垂眸道：“嘴上说着是挺容易的，哪里就那么好嫁出去？这事急不来，还是慢慢看罢。”

秦筝嗔怪她道：“还慢慢来？左右是我耽误的你，总不能叫你一辈子伺候我，你也该替自己想想。心里若有了喜欢的人，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找人说去。”

茗墨漫闻言不经心地应了，因想起昨儿掉了一条喜欢的手帕子，心里有些不大舒坦，整个人一上午都闷闷的。

酉时卫离澈从军营回来，秦筝正抱着臻哥儿在怀里哄着，卫离澈顿时就有种关注被人分去了的感觉，从秦筝怀里抱了臻哥儿过来，板着脸沉声道：“今儿实在累得慌，阿筝也抱着我哄哄我呗。”

秦筝因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哄，自个儿儿子的飞醋也吃，真是不害臊。”

“害什么臊啊？你是我的妻，我还指着快点跟你过没羞没臊的日子呢。”卫离澈正说着，臻哥儿忽的哇哇大哭起来。这算是变相的抗议？

“他怎么哭了，我可没对他做什么啊。阿筝你别误会。”卫离澈有些手足无措。

秦筝笑睨他一眼，接了臻哥儿过来道：“定是你抱的方法不对，快给我哄哄。臻哥儿乖，不哭啊。”

卫离澈干坐在一边看着秦筝哄孩子，心里头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秦筝哄了好一会儿，眼见这个小祖宗可算不哭了，卫离澈便叫奶娘抱了他去摇篮里睡着。

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尽数支出去后，卫离澈一把抱了秦筝在怀里，温声说道：“圣上封了我正一品大将军，又赐了府邸，我寻思着你身子还未好，便叫圣上延后三个月再行搬去新府。”

秦筝便道：“难为你总是替我想。其实现下的府邸也挺好的，府邸太大住着反倒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卫离澈抚着她的头发，“眼下这卫府咱们一家三口人住着是绰绰有余，可是以后臻儿长大了也要成家的，他在替你生个几个孙儿孙女，咱们这府上可不就挤了？”

“阿澈说的是，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今儿祖母叫人送了两条洛水的鱼过来，今儿晚上咱们就吃鱼罢。”秦筝说完便叫人去厨房传饭。

卫离澈点点头，轻声说道：“你喜欢就好。”忽的想起什么事，从那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交于秦筝，“这是李旭昨儿在园子里捡到的，他说瞧着像你屋里丫鬟的，我寻思着你待身边丫鬟素来亲和，便带回来送与你瞧瞧，看看是不是你身边丫鬟的。”

秦筝接过手绢，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今儿午间茗墨还跟我念叨着呢，不想是你身边的李护卫捡了去，这就还了茗墨罢，省得她整日愁眉苦脸的。”

那李护卫如何就能知道这手帕子是她身边的丫鬟掉的？又如何此等小事要去同卫离澈说？定是早就对茗墨有所观察的，说不准是对茗墨有意。秦筝如是想着，又忆起卫离澈说过李护卫此人不错，心中越发高兴。

一时丫鬟提了食盒上来布菜，茗墨茯苓几个已经用过晚膳，便在秦筝身边服侍着，秦筝拿了那手帕子交到茗墨手上，笑喜盈盈，“这是李护卫昨儿在园子里捡到的，怎么谢人家，你自个儿合计，我就不参合了。”

茗墨想起李护卫那张清秀却又不失阳刚之气的脸，面上少不得泛起一阵潮红，低了头弱弱回答道：“我省的，姑娘提醒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