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辞暮回过神的时候, 陶云遮已然为了不打扰他而退了出去。
夜里视线不好, 对程辞暮找人来说就尤为困难, 可循着熟悉的味道,程辞暮还是捉住了靠在墙角的男人。
他们距离不远,隔着一个拐角, 那边传来了令人心安的说话声。
“......你要我如何?”陶云遮向来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隐而不绝的烦躁, 是他很少会外露的情绪,此刻却像是倒苦水一般不知道在同什么人讲,“他依着我信着我, 我岂能随便......”
程辞暮躲在拐角的另一边,很想继续听下去。
“那日, 那日委实是事出突然!我若不下手做些什么,莫非你还能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暮暮不成?”听这内容便是对“那日的事出突然”毫无懊悔,但转而又成了背叛自己的另一半, “可我越是碰他,想要的就越多......”
“捆起来?!你尽想些什么混账法子?他疼了你要我如何才好!”
“你说得对, 说到底我就是想禁着他, 宠着他,想...弄哭他...”
“我也觉得, 大约癔症是又犯了罢。”
程辞暮眨了眨眼睛,嘴角泄出一个俏皮的笑。
衣冠禽兽,配着他自觉的自知之明, 正好。
程辞暮假意发出了咳嗽声, 墙根檐脚上呼啦啦飞出一只乌鸦, 伴着两声“嘎嘎”便远离了陶家的府邸。
可程辞暮分明从里面听到了对方幸灾乐祸告辞的声音“你若是想要就压嘛,横竖都是你的人了,且我看他也没什么不愿的...”
陶云遮从墙沿的另一边拐出来时,半点不见被人赃并获的惭愧,一脸的道貌岸然,甚至还带着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委屈,低声道:“这会儿不见我才知道要寻了?”
大意约莫是:你早干嘛去了?
想来那日的事出突然也是给极了陶云遮安慰,便是这样傻里傻气的撒娇也是做得出来。
程辞暮调皮地亲了亲他的耳朵,显而易见的讨好就像方才的冷板凳不是他给的一样。他搂着陶云遮的胳膊,把他拉回屋里:“我有事想跟你说,你来。”
轻柔的触碰不由得让陶云遮琢磨起乌翎刚才的话“且我看他也没什么不愿的...”,直到两人进了屋,那点子近乎烧红耳朵的臆想也没弱下来。
就在他满心期待的时候,程辞暮一本正经地开了口:“阿云,你认不认得‘柳莺先生’?”
自顾自沉浸在莫名喜悦里的陶云遮,这会儿才如同天外游仙般地回过了神,干涩地重复道:“‘柳莺先生’?”
程辞暮心说“柳莺先生”可是先皇太傅,教导先皇至登位后才致仕离京,原书写得明明白白,先生离京后的住所便是离估旬不远的镇郊。
他一个读的人都记得住的东西,没道理是先皇亲弟弟的你记不住吧?
“阿云,你不知道吗?”
他这话音将停,陶云遮的脸色便红红白白起来,一边沉闷地表达对某人不解风情的不悦,一边又愧疚于自己异想天开的旖旎。
打住,并没有觉得愧疚。
好一会儿,陶云遮才窘迫不乐地开了口:“我知晓的,柳克清先生住在清源镇的别苑里,大约有十几个年头了,你问他,是要做什么呢?”
虽是窘迫不乐,已经敞怀放纵过的人也极自然地握着对方的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像是盘玩珍宝一般。
程辞暮不觉有他,只继续认真地同他商量:“阿素读书很厉害的,我和他都不想错过今年的冬试,只是我们的户籍不妥,所以我想给他找个老师,也是找个可以作保的保人。”
此刻程辞暮各种给我方立场培养人才并达到最终目的的坚定,在陶云遮眼里几乎就是养只小狼崽好留条后路的坏心思。
便是陶云遮,脸色也不自觉地沉了两分。
他漫不经心地瞧着程辞暮开开合合的小嘴,此刻耐心地像是越过诱着小兔开门的狼妈妈一样:“嗯,我听着,你继续说。”只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不了的。
有了肯定,程辞暮便更加肆意地夸起程素来:“阿素的学识是很好的,虽未经过正统学习,但绝不比旁人差。且他也不是自看古文不知变通,很多实事记载也知晓七八。”
程辞暮指的是那些农工商的专业典籍或是兵法史书之类,总之他瞧着是不错。况且,程辞暮心知程素前世又积攒过那样血淋淋的官场经验,到底也是一种助力。
“所以我现在也只知道柳克清先生居在清源镇,但再具体些,我就不知道了。阿云,你告诉我好不好?”
原书写得实在不够精细,像这种重要助攻人物的地址都不描述清楚,程辞暮心说这真是蔫坏儿。
而把弄小手把弄够了的陶云遮却沉沉地笑了,大约也是狼尾巴露了出来:“暮暮,你知道吗?断没有不给报酬便能白占便宜的道理,我这儿也是一样的。”
想到墙角里某人念念不忘的癔症,程辞暮立马甜甜地扑了过去,老神在在地骄傲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香两口吧!”
这两口一香便是相拥到天亮。
赶着大早,程辞暮敲醒了程素的房门,在弟弟迷糊间搜罗了他一堆写着批注的摹本和一些完整的文章。
一口袋书本文章,一口袋奶狗小尾巴,程辞暮牵着前头买来拉板车的小黑驴便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也是初来乍到,新手骑驴,程辞暮便是一早上就出发,到晌午时分才晃悠到了“柳莺先生”柳克清的宅院。
估旬郊外的清源镇,土地与破碎的湖塘水系相连,田田水水互相交映,唯一片小小的内陆湖泊嵌在破碎的水系间,而柳莺先生的居宅便是这桐音湖畔的芳华苑。
便是致仕后隐居,老先生的院落也是大家气派,门外的小童和护卫一道看护。只程辞暮在芳华苑不远处栓驴的一会儿工夫,门堂便已有三四拨人提着礼打交道。
程辞暮暗道不好,他布兜里除了小奶狗,便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荡。
这第一日,程辞暮也没仗胆子前往拜访,只牵着小尾巴和小黑驴,将芳华苑外遭处处打听。
芳华苑离清源镇主市远不上哪儿去,便是多半的镇上百姓都听过“柳莺先生”的名号。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镇上仿佛许多主人家的小厮,来来回回地不知道在寻什么人,委实令人费解。
而当程辞暮略略问过一小半的时候,便明白了许多。
做草编的农人笑着把手里的草帽替他绑在小奶狗的脑袋上,回应道:“柳莺先生?我们自是知道的,镇上的小书堂便是他老人家做主修建,请了先生带着数十小儿念字读书,我们都敬佩先生。
“小哥我瞧你面生,不是咱们镇上的人。不过我猜测多半也是来求师的吧?”
想来镇上的人也是对这些颇为熟悉,程辞暮也没多辩解,朗润地点了头:“是的。”
那农人又道:“柳老先生来我们镇上十数载,踏门求师者已是不尽之数,坚持数日数月乃至数年者皆有之,却未见有人真的成功,想来老先生也是真的不愿。”
农人这般提点,程辞暮也只好应道:“有缘无缘且等我再来几日罢。”
如此又问过几人,果然大家的说法都出奇地一致,也是承了柳莺先生的情,不愿旁人多加打扰他的休闲生涯了。
眼见着时间溜走,头一日不见结果的程辞暮只好驱着小黑驴回程。
只这小黑驴子实在恼人,进退倔强,程辞暮骂又骂不动,夸又夸不动,也是在山道上擦了黑,怂兮兮的驴子和人才“握手言和”,溜溜地回了家。
第二日,程辞暮长了心眼,身上多带了一口袋地瓜,便是这样又催又诱地,才让小黑驴子跑得快些,只是依旧未得清源镇百姓和看门小童松口的迹象。
如此到了第四日,程辞暮才偶然在山野小雀们的嘴里听到了一点有作用的消息。
“那大房子里的鸟笼顶漂亮,像是养了只柳莺,就是不知道和咱们林子里的有什么不同...”
巧合凑巧,简直太有戏。
程辞暮颠颠地藏好了黑驴和奶狗,这才摇身蹦跶成小肥啾,叼了一丛清甜的小莓果,上门做外交去了。
芳华苑拦人不拦鸟,只一盏茶的工夫便让程辞暮寻到了挂在门廊的鸟笼,眼瞅着周围没什么注意这儿的小仆,小肥啾蹦蹦跳跳地落在了鸟笼顶上。
松了嘴里那一串小莓果,程辞暮郎朗地同下方的柳莺打招呼:“你好呀~”
柳莺属一种挺常见的小雀儿类型,程辞暮也见过许多,却是多不比下方的这只长得精巧。
鸟笼里的柳莺许是多随了主人家的气质,开口便是一串的文韬才略,听了半天,程辞暮才捉住了其中最主要的那一句“小胖鸟,你是找我的吗?”
好脾气地忽略那个胖字,程辞暮便想着先让鸟把小莓果收下,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吃又拿不怕撬不开对方的嘴。
于是他道:“我想同你做个朋友,所以给你带了小莓果,我放进去吧。”说完便把小枝桠子往鸟笼里塞,猛地却听见对方一顿理直气却不怎么壮的之乎者也。
说白了就是:“拿走拿走!我这等清高之鸟,岂是你两个果子就能贿赂的!!!”
程辞暮一听还心想着鸟儿难搞,却是下一刻,对方已然哭唧唧啄着果子吞下去了。
程辞暮:可以,这很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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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云遮:等呀等,等呀等,等下一个暮暮不能白占便宜的时候~
下一刻的程辞暮:我程暮暮就算被小黑驴颠簸死,天天摸黑回家,也不去求陶云遮想办法!
下下一刻的程辞暮: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