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没有机械化的刨冰机, 程辞暮只能比划着和木远叔讲解沙冰机的原理。
最终, 在刨木削子是基础上做了一个风车式的旋转沙冰机。
完全电动不起来的冰沙机, 此刻只能靠人工手摇。
如果只是冰饮,融硝石的木盆里可以直接放上碗、杯子之类的容器,且不用等到容器里的液体冻成整块冰, 到浮出冰层的水平便已然可以应付冰饮的需求。
但如果要做刨冰, 碗口大的冰块显然不便。
程辞暮联想到现代冰箱里的冰格,于是用竹片分隔容器后也能得到体积较小的冰块。
冰块体积小了之后便方便进行手工刨制,但饶是如此, 还是费了程辞暮好一会儿的人工。
泉水、牛乳和蜂蜜混合后采用硝石降温法凝冰,再用手摇沙冰机碎化, 如此做出来的沙冰加上新鲜的水果,虽不如当代那么细腻,但多少也是估旬城里降暑的稀罕冰食。
冰食在估旬城里本就是新奇的东西, 定价的时候已和普通肉菜不相上下,属于平常百姓不舍得常吃, 但偶尔消费一回也并不算什么天价的定位。
程辞暮的第一碗刨冰, 做的是蜜桃沙,谁也没卖, 盛在碗里便让他一路赶着驴送到了太府寺的相公手里。
虽有类似小型冰箱的冰鉴,可日头里的刨冰多少还是晒化了一些。刨冰化虽化了,但送到陶云遮手里的时候, 外观还不至于到不理想的那个程度。
半蹲在陶云遮身边的程辞暮, 把冰碗摆到他桌上。而他自己眼睛却是亮得不行, 像是写满了“快来夸我”一般的傲娇:“第一碗做出来就拿给你了,要记得表扬我。”
卖乖撒娇,程辞暮已然是手到擒来,如今眼睛笑得弯弯,配合着他乖巧的动作,讨好的意思溢于言表。
陶云遮不知道他的暮暮又起了什么小心思,却还是十分配合地应和他,夸奖的话毫不吝啬:“暮暮真的又乖又棒。”
这句话明明是与以往相差不大的恭维,却莫名让程辞暮红了脸。
陶云遮用木勺尝了一口冰,里面虽还有些冰碴子,可也的确是舒爽至心,绵绵软甜。
他自己吃一勺再给程辞暮喂一勺,不消片刻,小半碗冰已然下了肚。
原先还规规矩矩蹲在桌边的程辞暮,渐渐也变得探头探脑起来。
身体和心思已然不在一处的程辞暮鸡贼地瞧了瞧屋外,确定没什么人经过时,表情便像是没了阻碍一般地甜腻。他极为乖觉地把陶云遮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试探着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手臂。
眨巴的眼睛像极了会说话的星星。
陶云遮放下手里的木勺,算是回应般地揉了揉他的软发,不言不语,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某人蓄意的讨好,一边又吊着人似的,在等他的暮暮主动开口。
陶少卿陶大人,不仅心安理得地白占便宜,更是拐着弯地“守株待兔”,偏要让某人自己送上门来。
程辞暮在陶云遮面前很少伪装,于是这遭憋呀憋得,对程辞暮来说险些有些功败垂成的意味。
最后到底还是陶云遮退了一步:“今日这么乖,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要说没什么鬼主意,陶云遮笃定是不信的。
有所求的程辞暮开始并不说话,许久之后才继续之前讨好的动作,如此一般地“牺牲”之后才软软甜甜地问道:“柳莺先生,喜欢什么呀?”
问题一出,陶云遮大约也是明白了一两分缘由。
他料想程辞暮是在柳莺先生那里碰了壁。这一周里,他每日都见程辞暮顶着烈日来来回回,自也心疼得不行。
只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眼下这样,他是非要程辞暮放软了身段来讨好他的。
微微倾下上半身,索吻索得一本正经。
如今敞怀吃豆腐管够之后,陶云遮这才觉得满意,于是顺水推舟地递了一张名帖给他,临了也不忘给自己争取更多福利:“晚上回来,还有债要还,嗯?”
名帖到了手里,程辞暮才后知后觉着他方才好像又把自己卖了一次,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只能悻悻然地拿着帖子重新上路。
小黑驴追了一路地瓜,速度自然快了不少,却是又把程辞暮的屁股颠成了许多瓣。
然而今儿不知柳莺先生做了什么念头,程辞暮饶了芳华苑一整圈,也没再遇见柳莺先生。倒是这几日老见着他的草编农人,同他指了一条明路。
“小哥今儿又来找柳老爷子了?他如今在家中待客了,直接去芳华苑寻吧。”
比起前面许多日的拒之门外,今儿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程辞暮不过刚到门口,芳华苑离就有小童领他进去,便是小黑驴也得了个同马差不多吃吃喝喝的待遇。
沿着门廊一路往里,堪堪走至一座书卷气息浓重的院落,小童才领命退了出去。
院落里的书房大敞,隔着院子里的木格花窗,程辞暮清楚地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柳克清坐在桌案前同一名青年男子正在说些什么,因着并不故意避人,倒也让程辞暮隐约听见了一些东西。
柳克清指着他眼前的文章,同柳徐道:“你看这篇文章如何?”
柳徐是柳克清先生的嫡次子,与他在京为官的大哥不同,反而是志不在仕,闲云野鹤般地陪着自己的父亲。
只听他沉稳答道:“为官治世皆有得益。学问知识内敛沉静,态度立场却是锋芒外露。若非我亲眼见了此子,实在料不到这孩子竟未至弱冠之年。”
柳克清却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缓缓道:“字如其人,太过张扬,恐要在朝堂上吃亏。”
柳徐却并不十分同意自己父亲的说法,继而反驳着:“不然,我见那孩子处事冷静自持,与这锋芒毕露倒也并不是一个路数。只能说,动心忍性,隐忍之力太过强大了。”
“哦?如此便是两说了。”
不说这几天常来的那个孩子是刻意还是偶然,柳克清却是承认他被这文章吸引,如今自家儿子去见了本人,得到了个与文章全然不同的评价倒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门外听墙脚的程辞暮这会儿是明白了什么情况,他翻了翻装着程素文章和书本的小包裹,数下来确是少了一篇,心道这阴差阳错之间,柳莺先生已然是对程素起了兴趣。
且听他们这番对话,是已经去评判过程素本身了?
不等程辞暮再有所想法,屋里已然响起了老人为老不尊的声音:“门外的臭小子,听够了没?还不赶紧把你带来的别的文章拿过来?还非得我三邀四请不成?”
约莫是因为程辞暮不是要被考校的人,柳莺先生断没有同他一本正经的道理,反倒是同他先前“不教”“不收”“不见”一般无二地使性子。
程辞暮好笑地撇撇嘴,可转头就换了一副恭谦正经的模样进去,把他小包裹里蹂.躏了许久的文章和做过标注的书本递出去,刚想开口拍个马屁,便被“马”一句话堵了回去。
“臭小子闭嘴,不想听你歪歪咧咧。”
程辞暮:“......”就很气好嘛!
柳莺先生和柳徐对程素的那些文章翻看了许久,虽每篇都挨个看了,可神情却让程辞暮读不出什么变化。
于是程辞暮厚着脸皮又有了动作,悄悄把冰鉴里的刨冰拿了出来,非常有心计地推到了两人面前。
冰酪凉丝丝的感觉很快便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可碍于气节,柳莺先生“闷哼”一声便不理睬。
程辞暮想了想,又把陶云遮的那张名帖移了过去,如此才是真正又吸引了柳莺先生的目光。
程辞暮自信程素的学识应当不会让柳莺先生失望,但也觉着他费尽心机、赔钱赔人换来的名帖,若不用用,也是十分可惜的了。
若说柳莺先生原先想收程素做学生的念头有占比九成九,但见了这张名帖后,便是直接把最后的犹豫打消。
而此时的柳徐也像是遗漏了什么般地同他父亲低声耳语起来:“他们兄弟...在陶少卿府上...传闻说是只差三媒六娉...”
程辞暮耳朵尖,一整句话虽没有听清楚,但“三媒六娉”几个字还是听得明白。
他与陶云遮之间的关系自不隐瞒,但为了自己的男人尊严,程辞暮还是多嘴说了一句:“是我要娶他的。”
没想到柳莺先生当头便是给他一棒:“就你?得了吧,小东西一个,你压得住人家嘛?”
程辞暮:“......”这个老头真的和他八字相冲!
真的把程辞暮惹够了,柳克清才更为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小心思多,还惯会做坏,只那清明雪亮的眼睛和态度,却叫柳克清打从心底喜欢。
像是寻常长辈相看一样,对程辞暮这样一个要成为陶云遮伴侣的人来说,大约已然是过了柳莺先生这一关了。
荆氏皇族罹袁家旁支之难,陶云遮和荆晗成为唯二幸存下来的小辈。
陶云遮从皇宫里被带出来之后,由荆氏尽忠的老臣辗转数月才把他送到前相陶镜然门下。
期间密辛虽不足为外人道,但如今摆在外头明明白白的事实便是陶云遮身为陶相之子的身份。
柳克清作为陶镜然的故友,替小辈相看伴侣,倒也是无法令人置喙。
奔波往来小半月,在程辞暮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然是为往后的嫁娶招揽到了彼方的一位重量支持者。
不管是程素自己打动了柳莺先生,还是碍于陶云遮的关系,亦或是他自己的冰起了效果,但从程辞暮所观察到柳莺先生的表现来看,事情好像真的就是成了的样子。
既然心中有了收程素作弟子的打算,柳克清自也不会故意同程辞暮拉开距离,浑不在意地将桌上的冰碗端起,随手从袖中换了一枚玉雕球出来:“让那小子拿着玉球来拜师,若要赶趟今年的冬试,便叫他越快越好。”
程辞暮欣喜异常,赶忙作揖拜礼回道:“谢谢柳莺先生!”
高高兴兴拿到了拜师信物回程的程辞暮笑得梨涡都溢了出来,迫不及待地骑了小黑驴回程,想把好消息带回去。
比起让弟弟高兴,程辞暮觉着他此刻更想和陶云遮分享。
只程辞暮心里想得再好也没用,白日作废的那些时间,如今全是报到了晚上。小黑驴只走了半程,天就黯淡了下来。
饶是程辞暮防黑准备做得充足,火油纸灯笼一样不差,如此乌漆嘛黑的山林夜路,也是叫人胆战心惊。
且这些也就算了,不知何时起,程辞暮又察觉到了如同前些日子一般无二的注视感。
层云厚重,便是朗月也被遮挡得不成样子,稀稀点点的星光若隐若现,跟了差不多一盏茶的视线越来越近,程辞暮终于忍不住翻下了小黑驴子,抱着它颤巍巍地哭了起来:“阿云,是不是你?你出来!”
直觉和理智,甚至现实都告诉程辞暮那个追着他看的视线就是属于陶云遮,可还是叫他十分畏惧。
四周一片沉静,唯有夏风掠过树叶的沙响。
程辞暮害怕地抓着牵引绳,怯懦懦地继续发声:“你,你要是不出来,我今天就不去你屋里了。”
许是这句话杀伤力委实够大,陶云遮果然现出了隐匿在阴影里的身形。
他轻轻地靠过来有些懊丧地揽住了程辞暮,吻了吻他的额头,安抚起来:“我只是担心你,所以出来接你。”
好像真的把暮暮吓坏了呢。
说完重新把程辞暮抱上了小黑驴,万分抱歉地揽着他的脖子吻下去,握紧了程辞暮的手。
昏昏沉沉的黑夜里,一个骑驴,一个牵驴。再跟着程辞暮一路委委屈屈的小埋怨,好容易才在城门关闭前一盏茶进了估旬。
程辞暮猜着便知道陶云遮痴汉本性不改,一路上就没有乖过,趁机提了许多“不合理”却又很占便宜的要求。
“每天都要哄哄我,亲亲我。”
“好。”
“以后不许拿小裤去碰奇怪的地方!”
“这个,有些难啊...”
......
估旬城外的官道只是沙土质地,并不像城里一般铺了青砖,两人絮絮叨叨了一路,谁也没有注意到后方疾驰过来的马车。
“咴咴 ”几声亮耳的声响,突兀地在夜间响起。
马车速度本就快过慢悠悠的小黑驴,且那马车更是诡谲,像是蓄意滋事一般,紧贴着小黑驴碾过来。
小黑驴虽是倔强,却也是护主,自动自觉地往外围退避了好几步。
一个不打紧的避闪不及,马车靠着小黑驴溜过去,车轨溅起一整滩泥水。
危急时刻的陶少卿却想了许多,满脑子的洗澡play下,便是有心想要遮挡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顺手一拉,竟是两个人都被泥水波及。
程辞暮表示,他真的看得清清楚楚。
若按原来的站位,泥水分明是只会溅到陶云遮身上的,结果如今......
都快要气笑了。
“陶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呀?想什么呢?”
陶云遮:呵,想一起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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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的生存日记2】
小学士暮暮
——被盯包的时候不要害怕,多半都是相公使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