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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博远回到家的时候,严诺正坐在沙发上,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枝点燃了的烟,茶几上盛了半杯水的一次性纸杯中已经飘了几枚燃尽的烟头。
程博远顿了顿,接着如同往常一样,脱皮鞋,放包,松了一下领带口,将西装外套挂到卧室的实木衣架上。
“家里没什么吃的吗?冰箱里好像还有一些鸡胸肉和生菜,你前两天不是说要减肥吗,我去做个沙拉。”
沙发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又吸了一口烟。
程博远也没等他的答案,将袖扣摘下,挽着昂贵面料的衬衫袖口去了厨房,在冰箱前站定。从严诺的角度已经看不见程博远了,也看不见他站在冰箱前立了足足一分钟,随后吸了一口气,继续手中的动作。
严诺平时很自律,基本不碰烟酒,程博远也一向将他保护得很好,不会允许他沾染这方面的恶习。
“程博远。”
严诺不知何时站到了程博远身后,连名带姓地叫出他的名字。程博远暂停了切菜的动作,回过头看严诺。
程博远一身修身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外面,套了一件极不相称的围裙,露出悠悠两截细长的手腕,右手持着刀,那刀是他们去日本旅游时买的陶瓷刀,左手扶着菜,这菜是昨天晚上吃好晚餐去城市超市消食时买的即食沙拉,无名指上素银色的戒指扎了严诺的眼,而更刺眼的是程博远的笑。
这笑容很美好,脸部的肌肉被牵动到最完美的状态,像夏日的向日葵一样耀眼。
“我今天遇见李肖然了。”
严诺仔细地看着程博远的表情,因此没有错过他僵硬的嘴角和眼神怔楞的瞬间,虽然那一刻转瞬即逝。
他突然觉得有点悲哀,想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地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突然觉得不甘心,想要刨根问底,揪出所有的是非对错。
所有缘由与答案早在他的心里转了一个圈,只缺一份尘埃落定的供词。
他自虐般地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诺在书房磨蹭到十二点才出来,本以为程博远已经睡了,没想到对方正倚在靠枕上刷手机。
注意到严诺进了房间,程博远抬起头问,“外面灯都关了吗?”
严诺嗯了一声,看着硕大的床内心又纠结了起来,他本来是想等程博远睡着了再进房间,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几个小时前问的问题,程博远并没有回答。两人食之无味地吃完了晚餐之后,严诺就一头钻进了书房,程博远敲过房门问他要不要下去散个步,他冷淡地拒绝了。
勇气只有那一瞬间,去追究当年的事。
就算不追究,他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面对他的丈夫了。他们在一起八年,结婚五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让他觉得身边的人如此陌生,就好像最早爱上的那个人从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现在坐在床另一侧的人是谁?
程博远洗好澡的头发还有一点点阴干,没有了发胶固定,发丝柔柔地搭着,还像八年前坐在教室那头的少年一样。如果此时程博远的任何一名同事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敢相认,对外这个男人虽然也总是笑脸相迎的样子,但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唯有在家里,在严诺面前,他的笑总是温柔的,没有一点点侵略性。
见严诺上了床,程博远凑过身像往常一样吻上晚安吻,但严诺往后面躲了躲,嘴唇只堪堪擦过他的侧脸。
“睡吧。”
严诺顿了顿说,随即关闭了床头灯。
无数情绪在黑暗中持续发酵,今天原本应该是很累的,课题截稿,恰逢国外的团队来学校交流需要他负责接待,带他们参观实验室和学术讨论,又在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一眼看见了多年没见的李肖然……他原本以为见到李肖然自己会是怨恨的,却发现时间早就把那些情感挤压到丝毫不剩。所以他想大度一些吧,笑着邀请李肖然喝了一杯咖啡,却没有想到这杯咖啡牵扯出太多的陈年往事。
是另一个版本的往事,和他所经历、或者以为的往事大相径庭。
严诺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计算机是被无数逻辑支撑起来的一门语言,他一向很会分析,从动机考虑,从机会解释,再结合证据。最终无数条错综复杂的线汇集成了一束箭头,箭头的另一端是程博远。
因此今晚的严诺失眠了,在赫然发现相恋八年的恋人在恋情开始的基石中便掺杂了谎言的晚上,睡不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烦躁地翻过身,尝试另一种睡姿,他没有起身看时间,直觉告诉他应该已经一点多了。
那个他早已以为已经入睡的男人却在此时开口了。
“当年我在你的手机里装了木马,修改了聊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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