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把敞仙捆起来,提上敞仙便要走。
纪宁眼睛一转:“你抓的自然归你,可是能不能先借我们用一用。”
小满也不含糊:“行。”
敞仙听见这三个人像分物件一样决定自己的去处,在绳索上挣扎呼叫起来。小满给了他一巴掌,找块破布塞上嘴。
冯辰枢扬眉,却不知借来何用。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纪宁的意图。
这里离衙门,离缭缭亭都有点距离,离钟家倒是很近。
三人把敞仙押到钟家院子,纪宁惊天动地地擂门,钟逸乐来开门,看到冯辰枢身边两个仙女儿,嘴巴长成一大个圈。
“哥哥,辰公子带新嫂嫂来了。”她喊:“两个!”
她哥哥从药炉边抬起头,端详半晌:“纪公子?”
纪宁一声长叹:“还是男孩儿好,养个姑娘那么多天,转眼她就不识我。”
钟逸乐一看,真是纪宁,朝他羞羞脸。
小满举着敞仙,两手一甩,把肥肉丢到地上。
钟奕墨又笑:“巧了,都凑成一拨上门。”
钟逸乐回身,把院门带上。
“猜猜我给你们送什么来了!”纪宁咋呼。
钟奕墨蹙眉:“是病人?”
纪宁轻哼一声:“是大脚怪。”
钟逸乐绕着地上的敞仙团团转:“他的脚是大些,却不到我们墙上的印子那么大哩!”
小满拔掉他嘴中的破布:“自己说。”
敞仙的舌头得了自由,便迫不及待地骂起来,脖子高高昂起,朝着纪宁:“你、你们两个扮女人的黑心玩意儿、狐狸精、妖媚子!你以为你是谁,把我绑着又如何?等爷爷我放出来,找人整死你们两个耍诈的娘娘腔!”
纪宁是谁,脸皮也就比常人厚上那么些许,从来不怕人骂。再看小满,认认真真在端详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纪宁一抚后颈,温温柔柔地笑。一个媚骨,一个出尘。
这么一说,就连院子里两个小孩儿都知道他是色迷心窍,被人使计诓了出来。钟逸乐扑哧一声,脚上自觉离敞仙远了点。
地上的男人又骂:“我道是谁在笑,钟家的寒碜娃儿!摊上个分金掰两的爹,生了你们两个石头心眼的,不是大脚仙,迟早是别的仙啊鬼的,待我做法招个旱魃,就是把你们抓去生吃了,你爹也不带救的!”
有道是对子骂父,则是无礼,钟奕墨对此人厌恶至极,不再把眼神放在他身上。钟逸乐听了,“噫”一声,一个字抑扬顿挫地转了三个调儿,说不出的嫌弃。
小满抬起腿,敞仙伸长的脖子立马和肩膀缩在一起,警惕地看着他。
饶是害怕犹能叫唤:“你,你还要打我?你不怕折寿吗!”
纪宁捧心:“我真的很害怕,你本事那么大,怎么不现在就招个天雷把我们劈死。”
敞仙脸上一阵白,说不过纪宁,把脸往冯辰枢那边转。
只是这位爷的亲切面庞唯有亲近的人见得着,对敞仙之流,正眼都不瞧,只道:“大仙似乎并不懂得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我要是你,老实把该说的说了,还能搏个敢作敢当。”
敞仙蠕动几下,全身上下的肥肉都跟着晃动:“便是个大脚仙,又怎么了?这些年要不是我,谁来保佑锦城平安。”
纪宁弯腰,仔细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如说,这些年要不是你,锦城根本就不会闹鬼?”
敞仙嘴硬:“你们有所不知,装神弄鬼的另有其人。”
纪宁一哂:“这么说,你是个斩妖除魔的
好人了。”
敞仙点头:“正是。”
“装神弄鬼的不是你,是那破落户吕老头了。”
“真是个明白人儿。”
“因为他坏所以穷,因为你是善人所以富。”
“就是这么个理。”
纪宁发自内心地问:“这样的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一旁修指甲的小满咻地起身来,长腿绷足了劲,毫不客气把敞仙从脚踝到脊梁骨踢了个遍,随后足尖点在他的天灵盖上,作势要踢。
冯辰枢的目光流连在小满身旁。
世界上那么多好看的人,又叫他遇上一个。
敞仙又挨了一顿,吞吞吐吐地交待:“咳,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大脚怪在哪家显灵,如不请走,就会祸及其家。况且,请走他只需要些许米面,稍少银钱……”
话里话外还是直指钟大夫小器。
小满冷哼:“多少人家给你贡了米,捐了银,大脚怪仍在这城里!”
敞仙很会为自己遮掩,只道:“大脚仙在北边显灵了,我自然驱北边……那他,就跑到东边嘛。”
纪宁笑眯眯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
敞仙不解。
纪宁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大脚仙,大脚仙,请到我家显神通。”
迄今为止,敞仙暂败下风,但却笃信这行人只是瞎猫逮着死耗子,自己还有机会逃脱。故而他一边与他们言辞周旋,一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是行事被人抓了现行,还是失踪的伙计供出了自己。
直到听到这一句,他面色一变:“你!”
不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这个人,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
从古自今,无论哪种骗术,多大的骗局,终有完结之日,大脚仙也如此。作法的巫觋在城里扫荡一圈之后,最后把大脚仙“请”回自己家,从此不再以大脚仙作祟。一来适时收手,保自身安全,二来能在当地赚个法力高强的名声,以后行事方便。
他之所以放任“大脚仙”的传说在锦城横行多年,不外乎黄白之物没有捞够,他原想最后一笔寻个大人家,既能给他丰厚的报酬,又能让他声名百倍,搏一个出彩的收场。
区区钟家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台阶,远远还没到他结束的那一步。
可是全都毁在这个小子手里了。
敞仙想明白这一层,恨得直咬牙:“原来是同行,又做什么搅了同行的生意!我自问没有设计到你头上,你又何必揭我的老底,还联合江湖的,带上官家的来逮我?”
纪宁还是那副笑脸,虽然他笑着,却想让人痛扁一顿:“我都做了骗子,还讲什么道德,谁说骗子就要包庇骗子了。”
钟逸乐被他们的只言片语弄得脑袋发昏,未把故事拼凑齐全,听见纪宁念了句“大脚仙,大脚仙,请到我家显神通”,地上的人就气得发疯。
她悄悄拽她哥哥的袖子:“他气什么?”
钟奕墨道:“敞仙就是操纵大脚怪的人,他气纪公子搅了他的局。”
钟逸乐拍手:“我明白了!纪公子念咒,把大脚怪抢到他家去了,从此大脚怪归纪公子了,对不对?”
她看见她哥哥翻了个白眼:“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她跑到纪宁面前,豪迈道:“纪公子,把大脚怪放出来瞧瞧!”
在她哥与纪宁左一言右一语的解释下,小姑娘勉强将骗局捋清楚,原来不仅没什么大脚怪,家里的倒霉事都是这个人一手操办的。
孩子的
爱恨非常分明,她皱起小鼻子,朝敞仙发出嘘声,骂他臭皮蛋。
敞仙哈哈大笑:“没娘教的糟心娃子都像你这么蠢?”
钟逸乐弯弯的眼睛睁大了,当即就盛了一汪水。
小满用树杈挑起破布,走进钟家的后院,回来的时候破布湿漉漉的。
他捏住敞仙下巴,把破布捅进去,冷笑道:“赏你点童子尿清洗一下良心。”
敞仙含着破布,脸有菜色,一阵干呕。
小满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越含越够味儿?”
纪宁壮起胆子问他:“……你的?”
“恭桶里有现成的。”
钟奕墨两手比划:“那么大的,赭色的那个桶?”
小满点头。
钟奕墨了然:“啊,我爹的桶。”
小满忙对敞仙道:“多好,陈年的。”
纪宁怜悯地看着地上口吐翔瑞的敞仙,布在他嘴里顶不出来,脸渐渐从菜色憋成猪肝色。
小满提起敞仙欲走,这次是被冯辰枢叫停。
“小满公子。”
“叫我小满就行。”
“要把他提到何处?”
小满道:“关你屁事。”
冯辰枢讪讪地:“此人犯罪,照理应交予衙门。”
小满讶然:“方才那些兵都那样了,你还想着送衙门呢。”
纪宁捧着一杯茶,笑得东倒西歪。
钟奕墨这才问:“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小满耸肩:“我不认得他们俩。”
听这情形,两人是认识的。这下轮到纪宁的嘴越长越大。
“你……”他指着钟奕墨,随后不怀好意地笑了:“你去……你才十二岁……”
钟奕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什么呢,纪公子。”
小满坦然道:“行走江湖难免有些皮外伤,小钟大夫很可靠。”
他稍稍沉吟:“纪公子说过我逮的人算我的,这话还算数吗?”
此话意有所指,冯辰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相信小满公子可以处理得好,我就不插手了。”
小满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再陪你们坐一会。”
他一拳捣在敞仙后颈,敞仙就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