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纪宁道。
小满撩了下发尾,还真有点风情的:“这屁快不了,这阵子都得在你这儿蹭吃蹭喝。”
纪宁心下了然,想是冯辰枢托他来的。
“事情我都听爷说了,我来帮着你。”小满开口说正事。
纪宁歪了歪头:“听他说什么了……”
小满转着眼睛:“从你在锦城受伤的原因,讲到现在你俩的处境,又展望了一下未来私奔的事儿。”
过去式,现在进行时,一般将来时。
讲得够全面的啊。
小满道:“出门时王府周围的生面孔又多了不少,会武功的有,明面上的官兵数量也翻了个倍。王府都这样了,盯着你的人也少不了,你出门走动放个屁别人都能知道。照我说你就少出门,出去也别做什么打眼的事情,要紧的事交给我来办。”
纪宁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做为女子还是不要开口屎尿屁了吧。
“来就来吧,女装做甚么。”他盯着小满的下颔。
说得好像方才出门的时候考虑要不要变装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看?”小满做作地抛了个媚眼。
纪宁匆匆扫他一眼,视线没敢停留,他有理由怀疑小满是故意的,以这个媚眼的夸张程度,哪家花魁这样做,哪家窑子要倒闭。
“咳……我以前就想说,”他轻轻地挪开了眼睛:“腮这个地方,不要画得那么尖。”
他指着自己的咬肌示意小满。
小满凝眉,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他坐到纪宁的台子前,翻开胭脂匣子,里边果然什么都有的:“我们在城里住这段日子,扮两口子,有个女人总归方便些。”
这倒和纪宁不谋而合。
他挑了盒香粉开始改妆,趁着往脸颊边扑粉的空档跟纪宁解释:“你不行,外头有眼线盯着你,势必要看到你人的,你就做纪宁,不能做别的什么人。”
纪宁点头:“是,就这样,别抹的太白。”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小满粗着喉咙嚷了一句,吓得纪宁赶紧点头以示自己在听。
他试了试纪宁的石黛,用得挺顺手,顺手就把眉形也改了:“我也有我的隐衷,变个装,行走方便些。”
说是隐衷,在纪宁面前也算不上秘密,无非是和陈将军的那点纠葛。他在牧王府躲了那么久,陈将军即便放他一马,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京城出入。
纪宁瞅着他的下巴,总算没那么尖了。
“我明白了,意思是我被王爷抛弃了,搬出来以后,转眼就找个美娇娘?”
小满点头。
纪宁一惊,主要是震惊于这个人设又惨又渣。
“便宜你了,缭缭亭的头牌有钱也娶不到。”小满从墙上抓了个昭君帽,戴整齐便又窜出门去。
需要提前安排的事情纪宁说了个笼统,这几日大多靠小满在外头奔走。
纪宁粗略在纸上画上几道,心里想得比手上写的要复杂得多。
根据他的推演,皇上那边若是知道他和冯辰枢分道扬镳,暂时会把注意靠向牧王府。他纪宁无权无势,一个人掀不起什么浪来,想要碾死他不急于一时。
当然这是他不作死的情况下,只要他老实,至少在王府的大日子之前,他是安全的。
想通这一点,纪宁暗暗吐槽这皇上为什么这么闲?有认真工作吗?咋就在弟弟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呢?
皇上应该是很忙的,昨儿一早纪宁去买包子,听说有邻国的使节来 访,他动了逃到外国的心思,忙问邻国说的什么话,语言通不通。
得到的答案是同一个世界同一种中原话,用英语勾结外国佬的梦当即碎了。
纪宁摇摇头,把how are you甩出脑袋,接着前一茬儿。
自己这边在三月前是安全的,冯辰枢那头却未必,他身上集中了太多人的目光,一举一动都不能逾越。换言之,这两个月连见面都不成了。
纪宁想男朋友想得发疯。
沉住气,他能等,两个月以后就是天长地久。
到了大婚当日,场面必定是混乱的,拜堂的吉时和吃酒的时辰在王府他就听礼官说过了,因此他把出逃的时间定在婚礼的两个环节之间。
他和小满先打通关节,安排好去处,在城外等着冯辰枢。到了大婚那天,拜完堂有一个小小空档,新娘被送进洞房,新郎要换一套喜服来敬酒。冯辰枢便趁这一小会儿的自由,溜出来与他们汇合,一走了之。
这个计划在小满眼里十分完美,在纪宁眼里却破绽百出,实际上,冯辰枢能否顺利走完王府到城外那一段路都是个谜,他们只能在变装易容上面下功夫,所面对的困难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段路只能靠他自己走,不踏出那一步,遑论什么以后。
另外,王府的下人能保住就好了,他递了个信儿,请松萝多加关照着,松萝手下那些王府的旧产业,要腾出工作来,或是要藏几个人,都是有办法的。
他们是无辜的善良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受牵连。
需要料理的事大多有了雏形,小满逐一确定下出了城后每一日的藏身处,规划一条路线,他们不会回锦城,只得南下往海边去。
在纪宁心里,这样的漂泊日子也许不会过很久,他还有陈将军这个盼头,希望他能早日把这王位给反了。
到时候,冯辰枢想回家,就回京城看看弟妹,想在外边云游,自己就陪着他四海为家。
纪宁白天都在屋子里,把要做的事情过了又过,确保无一遗漏。接下来只需要等三月的那天到来。
这一切进行的时候,纪宁是平静的,他看不到冯辰枢,却能够得到他的消息,小满托人把计划传递进去,冯辰枢回信一个妥字。
他并不闲,时间怎么都不够用,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白天他一有空就在一沓纸上疾书,小满偶尔在家,凑近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二月底,纪宁的小小花园开出春花来,他忍不住凑过去嗅。
有客人上门,急促的敲门声让他霎时缩了肩膀,小满不在,他便噤声,装作家中无人的样子。
天知道这时候来敲门的人,是不是皇上的老伙计,一开门就秒杀自己。
门外的人耐心很浅,疾风骤雨地敲了一阵,停得也很快。
走了吗?
纪宁的心突突直跳,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那头压低的声音:“纪宁。”
他心中一动,门打开一人宽把客人让进来,男子闪身入门,摘下头顶斗笠,是瑜王。
纪宁看看日头,正是平日里瑜王下朝回府的时间。
说明瑜王一切如常,过得还好,没有被迁怒,没有受影响。
思及此,他对着瑜王笑得灿烂,太久没见人,连斗嘴都顾不上,先问冯元晴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只是挂念你。”
过完年纪宁没有如约去瑜王府做先生,听瑜王这样说起,心里又泛起一阵酸。
“我……对不起。”纪宁用手指蹭蹭鼻子,
“我不是来听你请罪的。”瑜王知道他现在处境不好,早就和冯元晴解释过,“她也就问过那一次,我说纪先生很危险,她便没再问。”
在“危险”这一点上,冯元晴有着比其他孩子更敏感的直觉。
“我不能久留,长话短说。”瑜王的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我听说你进宫的事了,你搬出来是因为这个?”
“不只是。”纪宁给他沏茶,把这个冰块人暖一暖。
瑜王接过茶:“躲在这里就安全了?惜命的话,你来瑜王府住,或者你想离开,都可以。我派人把你送到可靠的地方。”
纪宁摇头:“不要。”
瑜王微微抬起下巴,用纪宁熟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他,他在揣测纪宁,纪宁也在揣测他。
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多少?他会告诉……别人吗?
瑜王给了他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既然不需要我帮你,我便奉劝一句,别在我皇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是警告也是忠告,冯辰枢总说小瑜儿是个好孩子。
“你二哥可好?”纪宁转移话题。
瑜王道:“好。”
纪宁淡淡地笑了,没有更多要问的事了。
他不说话,瑜王就梗着脖子坐了一会,手里的茶热气散去,一小汪浅绿没有动静。
直到纪宁忍不住提醒他:“浪费啊,爷,烧水要柴,烧柴要钱的。你以为这是王府啊?”
瑜王仰头把已经冷掉的茶水喝掉,纪宁提壶,他便起身说不要了。
“走了。”他戴上斗笠。
“等等。”纪宁叫住他,跑到书桌旁,把最近写的那一沓纸张码好,交到他手里。
厚厚的一叠,纸和墨的重量,都是沉手的质量。
瑜王随手翻开,里头一页一页写的都是小故事。
“我没办法把故事讲完,做哥哥的负起责任,念给她听吧,别老讲猴子精了。”
纪宁这些天抽空写下的,他脑海中还记得住的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看过的电影、听过的奇闻。
他怕日子过得太快他总有一天会忘记,他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他怕没法把这些故事亲口讲给冯元晴。
写完了也不算,还要把它们亲手交给瑜王,才能了了这心愿。
一阵久违的轻松笼罩着纪宁,他把手举过头顶,毫不顾忌地伸了个懒腰:“还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送过去,没想到你自己上门了,省得我再跑一趟。”
瑜王没看他,低头看着那一册蝇头小字,纪宁的书法不太好,字里行间都是开叉的笔锋、滴落的墨汁。
看得出他用心了,每一个字都尽他所能写得规整。
没有笔锋又如何,不妨碍看故事啊。
和纪宁相识小几个月,每当他觉得纪宁不过如此的时候,纪宁就会告诉他,不仅如此。
瑜王万年不变的冷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讶然。
他把纪宁的心血郑重收好,临走前稍作沉吟,多说一句:“你的事,如果能忍,就先别急,别轻举妄动。”
纪宁朝他摆手:“不送了。”
急,急得不得了,多一天都不想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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